第381章 郭勳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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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郭勳便著了簇新的麒麟服,腰間玉帶扣得緊騰騰的,連領口都比平日高了三分。轎夫抬著青呢小轎在宮門前落下時,他隔著轎簾聽見景陽鍾響了第三聲,掌心竟沁出些微汗來。
    “武定侯日氣色倒好。”’乾清門當值的朱鳳笑著迎上來,“昨兒個陛下去瞧了皇後,問了太醫,皇後大小安康,陛下卯正就起了,這會兒正在暖閣裏看奏本呢。”這話聽著像是奉承,但是話裏麵透出了許多關鍵信息。
    郭勳卻留意到朱鳳眼尾微紅,分明是值了整夜的班,心下便知皇帝昨日必是又熬到子時。郭勳朝朱鳳點點頭,就這關鍵信息,就值一處莊子了!
    想起十日前遞了三次牌子都沒見到皇帝,如今好容易得了機會,反覺得這幾步路比赴刑場還難挨。錦衣衛的差事本就是懸在刀尖上的營生,偏生這兩件事如芒在背:寧夏種勳的賄賂案,偏生牽出錦衣衛李鏜收了賄賂;廣東那邊更蹊蹺,廣東按察使張祜、副使孫懋觸犯了訪事校尉,那邊來信依律將二人逮捕。結果被查出是錦衣衛校尉未攜帶腰牌,僅僅是仿做了腰牌行事,怨不得廣東。
    行至殿外,郭勳整了整衣襟,聽得裏頭傳來 “啪” 的一聲響,像是玉鎮紙磕在硯台上,緊接著便是皇帝帶笑的話音:“郭勳來了?讓他進來,外麵熱。” 這語氣倒比預想中和緩,他懸著的心略鬆了半分,卻見當值的太監劉全忠掀起明黃帷帳時,皇帝案頭疊著的七八本奏章上,都用朱砂畫著碗口大的圈 —— 顯是督察院的本子。
    “臣郭勳參見陛下。” 郭勳行三跪九叩大禮時,餘光瞥見皇帝青緞便服上繡著的金線龍紋在日光下泛著冷光。待抬頭時,才見皇帝正端著纏枝蓮紋蓋碗喝茶,眉梢眼角雖含著笑,眼尾卻凝著些青黑,想來朱鳳的話半分不假。
    “起來吧,朕瞧你這幾日倒清減了。”朱厚照擱下茶盞,指節敲了敲案頭最上頭的折子,“督察院那幫老禦史,倒比朕還操心錦衣衛的差事。禦史楊銓上疏說今天下百司庶府,體統相繼,所可恃以為信者,上遵璽敕,下憑印信耳。廣東僻處嶺外,向未有密差校尉詣彼訪事者,今一旦有之,初無印信公文可據,安知其為真?而且給事中陳洸與同鄉許奏,因為朕曾派官員嚴加審訊,沒有被處罰。豈有各官之嚴問不可信,而顧取信放校尉之訪也?”
    郭勳膝頭剛沾著的暖意霎時散了,忙垂手回道:“臣惶恐。臣了解事情脈絡後,會須仔細詢問,的確是錦衣衛辦事......”
    朱厚照聞言笑著打斷道:“辦事忒粗糙了。人家張祜、孫懋俱是執憲之官,本來就有防範譏察職責,如今反而以微譴見逮,使方麵重臣縶??束縛,這不是國家愛惜大臣的本意。你有錯。”
    郭勳聞言連忙道:“是是是,是臣的錯。”
    朱厚照接著道:“你們這般行事,以後怎麽辦?”
    郭勳再次連忙道:“臣乞陛下責罰。”
    朱厚照聞言心中冷哼一聲,混蛋,這時候還在套我的話。於是接著道:“種勳行賄一案呢?”
    郭勳答道:“寧夏種勳一案,實是底下人一時糊塗,臣已著人拿了李鏜,下南鎮撫司,乞陛下下旨懲處.....”他頓了頓,見皇帝指尖摩挲著茶盞邊沿,眼尾微挑,知是要他說下去,便咬了咬牙,“總而言之,兩件事一並發出,是臣失職。”
    “就這些?” 朱厚照忽然輕笑一聲,從案幾上取下一奏本,“內閣票擬,兵部右侍郎李昆為湖廣布政使司左參政,右春坊右讚善金皋為湖廣荊州府推官,他們都是因為受了種勳行賄一案的牽連。就這羅欽順還不依不饒認為處罰太輕。”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在郭勳心口,他隻覺後頸發僵,額角冷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卻不敢伸手去擦。
    “陛下明鑒,” 郭勳突然跪下,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臣給陛下丟臉了...”
    “起來吧,朕又沒說你什麽。" 皇帝忽然歎了口氣,隨手將奏本往桌上一丟,“錦衣衛是朕的耳目,若連耳目都生了鏽,朕還能信誰?外朝總道朕偏袒你,卻不知督察院若真彈劾了你,把你拉下馬,往後誰還敢替朕辦差事?”這話聽著是維護,郭勳卻從那 “偏袒” 二字裏品出些苦味來 —— 皇帝越是護著,督察院便越要咬死他,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郭勳心頭一緊。他偷眼瞧皇帝麵色,見其似在等他繼續說,便硬著頭皮道:“啟奏陛下,種勳此人不堪大用,亂了寧夏鎮不說,如果當時韃虜再有個什麽,寧夏鎮更是危險,身為主官總兵卻為了一己之私,險些喪了寧夏鎮,臣乞將種勳下鎮撫司詔獄,嚴加審訊。”
    皇帝聞言,指尖輕輕叩了叩桌案:“這....好麽?”
    郭勳知道皇帝這是在故意試探他,忙接口道:“啟奏陛下,把他下刑部大獄太便宜他了.....臣也不信都督府裏沒人走動。"
    “查是要查,但別太急。”朱厚照的目光落在郭勳腰間的鸞帶扣上,“如今朝堂上的風向,你該比朕清楚。朕還準備清丈田畝呢,我有意給你加加擔子,日後清丈時有什麽風吹草動,還要你來給我撐腰呢” 說到此處,他聲音陡然低了,“你且記住,有些事查得太清楚,反倒叫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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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話如同冰水兜頭澆下,郭勳瞬間明白了皇帝留中不發的緣故 —— 哪裏是偏袒他,分明是拿他做筏子,要和朝廷這些勳貴掰手腕,又給內閣看。
    “臣明白。”郭勳深深俯首,隻覺喉間發苦,“種勳一案,臣打算讓李鏜和種勳好好對峙......” 他頓了頓,見皇帝微微頷首,才敢繼續道,“臣願請旨去督察院回話,也好堵一堵言官的嘴。”
    朱厚照卻擺了擺手:“不必。你若去了,你以後還怎麽辦差?” 話音剛落朱厚照忽然從案頭抽出一份本子,甩在郭勳麵前,“你瞧科道這奏本,說什麽 ‘錦衣衛掌詔獄,非有大奸大惡不得擅捕’ ‘勳貴掌管錦衣衛非國家之福......’倒像是朕縱容了你似的。”
    郭勳偷眼望去,見奏本上朱批 “知道了” 三字,墨跡未幹,顯是皇帝剛批的,心下更涼 —— 原來皇帝早有防備,故意留著這些本子不發作,便是要等他來請罪。
    大概是朱厚照覺著乏了,揉了揉眉心,示意劉全忠添茶,卻見郭勳仍跪在地上,便笑道:“罷了,你也別跪著了,起來說說話。郭守乾在京營辦差怎麽樣?”這話題轉得突然,郭勳卻不敢有半分遲疑,忙賠笑道:“犬子愚鈍,全仗陛下洪福。得到了曆練,在楊一清手下也能學些東西。”
    “當時我也瞧著郭守乾是個苗子。讓他去京營練練騎射。”朱厚照忽然歎了口氣,“榮哥兒整日在書房裏讀死書,連弓都拉不開。”
    這話聽著像是閑話,郭勳卻從中品出些深意 —— 皇帝這是在暗示他,要像忠心於自己一樣,讓兒子也為皇家效力。他忙不迭應道:“聖明陛下如太祖、太宗,能文能武,日後之君做個天平天子就行,打打殺殺還是交給臣子們去做,臣請陛下給個恩典,讓我家犬子給榮哥兒當伴讀。"
    朱厚照臉露出些笑意:“算了,你家那小子估計在外麵野慣了,進了宮恐怕不自在,讓他在磨練磨練,過個三五年再說吧。”
    郭勳聞言更是冷汗直流,什麽叫過個三五年,過個三五年,皇後肚子裏龍胎恐怕就出生了,這是要讓他家小子去輔佐親兒子。
    聽說.....邵元節透露出,是皇子......
    朱厚照指了指案頭兩疊奏章:“左邊是四川巡撫、總兵的捷報,右邊是順天府報的災情。你且說說,若是你,先看哪份?”
    郭勳略一沉吟,道:“兵事如火,自然該先看四川。”
    朱厚照卻搖頭:“錯了。四川的捷報,早來三日晚來三日無礙;順天府的災情,遲一日便多餓死百人。”他忽然盯著郭勳的眼睛,“錦衣衛的差事,也要分個輕重緩急。有些事,朕要快;有些事,朕要慢。”
    這話如同醍醐灌頂,郭勳瞬間明白了皇帝對兩件事的態度:種勳案牽扯的是官場貪墨,若查得太快,反顯皇帝治下不清,不如慢慢來,既能給督察院麵子,又能借機整肅錦衣衛,同時還能挖出勳貴,避免他們日後清丈田畝私下阻撓;而腰牌案涉及就是內部,卻要快刀斬亂麻,免得再生事端。他忙拱手道:“臣謹記陛下教誨。”
    郭勳此刻心中微微一歎:“到底是天子了,有了兒子辦事就是不一樣了。”
    不知不覺,殿外的陽光已斜照在金磚上,映得殿內明晃晃的。朱厚照起身活動筋骨,忽然瞥見郭勳的麒麟服,笑道:"你這麒麟服,還是兩年前朕賞的吧?怎麽看著跟新的一樣。”
    郭勳忙道:“陛下賞賜,臣當奉為珍寶,不敢輕易示人,隻是不穿又不能體現陛下愛臣。”
    朱厚照卻笑著指著郭勳道:“就你嘴甜!回頭朕讓宮裏再給你送兩件。”
    這話聽著是關懷,郭勳卻想起去年臘月,尚衣監給東廠都督送了十套新製的鬥牛服,而他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卻隻得了兩套 —— 如今皇帝突然提起,莫不是在敲打他,要他別輸給東廠?正胡思亂想間,皇帝已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辦差,朕心裏有數。”
    這一拍,看似輕柔,卻讓郭勳脊梁骨直發僵。他忽然明白了這勳貴本應該是皇帝手裏的風箏,線緊了要斷,線鬆了要飛。 如今看來,這線正緊緊攥在皇帝手裏,而他能做的,不過是在這鬆緊之間,尋得一線生機。
    告退時,郭勳走過長長的巷子,忽見牆角蹲著個小太監,正在撿掉落的花瓣。那花瓣白得像雪,落在青磚上,倒像是他剛才在殿內落下的汗漬。他忽然覺得有些恍惚,仿佛剛才的覲見不過是一場夢,唯有袖中被捏得發皺的供狀底本,提醒著他這實實在在的危機。
    出了宮門,轎夫剛要扶他上轎,他卻擺了擺手,沿著宮牆慢慢走。中陽太刺眼了,照得人睜不開眼。他想起今早出門時,夫人特意在他荷包裏塞了塊沉香木,說是能安神,此刻摸了摸腰間,觸手生溫,卻壓不住心裏的驚濤駭浪。
    郭勳回到都督府時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皇帝因順天府及河北災傷,免霸州、通州、涿州及文安、大城、順義、香河、保定、大興、懷柔、宛平、良鄉等縣馬價,免順天府所屬地方料價。
    下午,宮裏傳旨:賞賜四川鎮守太監楊應、巡撫都禦史楊一渶、總兵官牛桓、前巡撫四川都禦史楊沐、巡按禦史範永鑾白金、文綺,各有等差。仍歲加通、廣祿米十二石,升??、一渶俸一級。以剿平土賊隴政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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