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求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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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因為佛郎機使團入京顯得更加熱鬧了起來。
沿街商鋪不少人對這些長得像猴子的佛郎機人議論紛紛,一座茶樓裏,有一人拍著茶盞笑道:“列位看官!前幾日個正陽門可熱鬧煞人 —— 佛郎機使團的紅毛番入城,那高鼻深目的模樣,直把胡同裏的孩童嚇得往娘懷裏鑽!你道怎的?那夥夷人騎的馬都披彩緞,車兒上裝著尺來高的自鳴鍾,走一步響一聲,當街就引得圍得水泄不通!”
另一個人壓低聲音道:“可聽說順天府早派了快手埋伏在茶棚裏,錦衣衛的緹騎也混在賣糖瓜的擔子裏,番邦來朝,萬歲爺眼皮子底下,容不得半粒沙子!”那人說完忽又嘖舌:“倒是廊房下的商人們歡喜,今早見有賣番邦玻璃鏡的,三文錢摸一回,比勾欄院的門檻還熱鬧......”
正巧,在廊下吃瓜子喝茶的錦衣衛頭子郭勳聞言,眼皮子直跳,狠狠地瞪了一眼身旁的一名千戶。但是這也不能怪這千戶,這種事,這種時候,錦衣衛人手不夠啊!空額都被裁了去,如今上哪裏找人?
郭勳一連半個月內隻要不是皇帝召見進宮,基本上就大街小巷的窩著,他推辭了皇帝讓他介入和佛郎機人的談判的細節,因為皇帝不會親自參與進來,自己如今老老實實的管著錦衣衛就行,其他事能少操心就少操心,但是另一件事卻讓他提心吊膽,還有兩個多月都要到年底了,吏部尚書羅欽順估計有了想法,聽說他先呈上了一個奏本,見皇帝遲遲不回應,今日遞牌子求見了。
乾清宮暖閣內浮香嫋嫋。朱厚照執卷凝視對麵的吏部尚書羅欽順,案頭正是其呈遞的《正士風重守令惜人材疏》。
朱厚照忽然輕笑:“卿所奏三事,切中時弊,然朕聞外間頗有議卿迂闊者,謂守令九年任滿是複洪武舊製,不合今時變局。”
羅欽順袍袖一振,:“陛下明鑒,祖宗朝守令久任,故能周知民生利弊。昔年蘇州知府況鍾在任十三載,政通人和,此非久任之效乎?今遷轉太頻,官吏視地方如傳舍,錢糧利弊尚未稔熟,輒思他遷,何以謀百姓長遠?”
朱厚照聞言臉一紅,這何嚐不是羅欽順對他提拔、張璁、桂萼、梁材等人有意見?於是指尖劃過奏本 “正士風” 條,抬眸道:“卿欲禁外官養病,若有真疾者何解?有巧偽之徒固當嚴懲,然亦有清廉官吏積勞成疾,朕若一概不許,恐寒臣心。前些日子,南京刑部右侍郎張琮以疾請告,浙江都司掌印署都指揮僉事江洪有疾請告,卿皆言乞朕不準,難免苛責了。”
羅欽順聽出聖意鬆動,趨前半步:“陛下仁心如海,故臣特加 ‘果係病不能行者,方許養病 ’ 之限。今病痊赴部仍照原官選除,正顯朝廷不棄賢能。至若棄官潛逃者,必當嚴懲,非此不足以破 ‘養病求名 ’ 之陋習。”
殿中忽有涼風穿簾,朱厚照放下奏本,聲音轉沉:“惜人才一條,卿豈不畏其結黨?”
羅欽順心中一凜,忙道:“陛下慎思明辨,臣豈敢不察?所請起用者,必選年力未衰、無黨附之行者。如官不懼劉瑾者,可見忠忱。至於降職謫戍官員,量移近地非為姑息,乃開自新之路,使天下知陛下雖嚴而有恩,臣工方敢效死。”
朱厚照默然片刻,手指著禦案旁的一摞奏本:“卿看這鳳陽、淮安、楊州所屬州縣及徐、滁二州皆有災傷,大概是因守令不得力。朕準卿所奏,守令滿九年者,許攜地方輿圖、錢糧賬冊赴京,朕當親自召見。”接著又問,“但有言官借事沽名,動輒彈劾方麵大員,卿所謂 ‘量年資擢用 ’,若遇狂悖之徒,當如何處置?”
羅欽順聽出皇帝已默許自己所請,心頭微鬆,卻更謹嚴道:“言官諫言,本是朝廷耳目。若因言獲罪者,必查其言是否關民生國計。至若出位妄言、動搖國是者,自有國法在,非臣所請寬宥之列。”他怎麽會不知哪有皇帝不深惡言官結黨的。
佛郎機貢的自鳴鍾響了起來,朱厚照忽然露出些許笑意:“卿素以理學名世,今日論治卻全是實務,倒讓朕想起弘治朝王端毅公。”話鋒一轉,“但朕仍有疑問,若有官吏借久任之機結納豪強,卿部當如何監察?”
羅欽順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疊文冊:“臣乞陛下下旨著吏部擬監司互糾條例,守令任滿,需經巡按禦史、按察使、布政使三方具結。若有貪墨,連坐保舉官。”
朱厚照見此心中頗為吃驚,這羅欽順不簡單啊,一環套一環。
羅欽順見皇帝點頭,他終於敢說出心底最深的憂慮:“陛下,士風之壞,壞在‘名’ 與 ‘利’ 二字。今禁養病、嚴致仕,不過治標;若能使官吏知 ‘務實者必獲其名,務名者必蹈其咎’ ",方是治本。”
羅欽順凝視羅欽順斑白的鬢角,忽然想起這位大臣在南京任上,曾拒受寧王朱宸濠的饋贈,至今家無餘財。心中微動,遂將奏本推至案前:“準卿所奏,朕自令都察院詳議細則。” 頓了頓,聲音輕了幾分,“朕繼位二十載,常恐負祖宗重托。卿老成謀國,當與朕共挽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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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欽順聞言伏地叩頭,額頭觸到冰涼的青磚:“陛下以堯舜之心為心,臣敢不竭駑鈍?唯望新政既行,士知廉恥,吏知盡職,不負這暖閣內半日論心。”
朱厚照道:“且起身來。”
羅欽順起身時,見皇帝已轉身凝視殿外蓬勃的梧桐,樹影斑駁間,他忽然分不清這是中興之兆,還是又一場風雨前的寧靜。
是日,皇帝將奏本下有司議論,眾人這才這知道羅欽順的奏本內容。
“臣羅欽順頓首謹言:竊惟國家之治,首在得人;人材之興,係乎士風。《尚書》有雲:“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此先聖所以重士類、端風化也。今觀朝野士習,漸趨澆漓,臣不勝憂慮,敢陳三事以聞。一、正士風以端治本。臣聞 "士為四民之首,士風正則民俗淳"。我太祖高皇帝開國以來,設立科條,敦尚實學,彼時士皆束身修行,以職業為務,以虛名為恥。故雖人材未必過今日之盛,而吏治修明,民生康樂,良由士風醇厚,無僥幸之心也。邇年以來,士風日下,漸成弊習。或矯飾虛譽以邀美官,或假托恬退以圖捷徑。更有甚者,遇官非其地則稱病,職事不舉則求去,事權稍礙則托故,地方多故則棄官,美其名曰 “養病致仕”,實則避禍掩過,為異日擢升之計。且往往遂其所欲,致使怠於修職者相效成風,巧於取名者接踵於途,士習之壞,莫此為甚。為今之計,當申嚴舊例:京官年七十以上、衰朽不能任事者,方準致仕;果係病不能行者,方許養病。在外方麵官員,年六十以上準致仕,毋許托病規避。其有不奏而棄官、奏而不候命輒去者,許本部及科道、撫按官糾舉,嚴加治罪,罷職不敘,以儆效尤。至於言官因言事被責者,本部當量其年資,漸次擢用,以彰言路之公;養病者病痊之日,赴部聽選,仍照原官除授,以安職業之心。如此則士知務實,而浮偽之風可息矣。二、重守令以固邦本。守令者,親民之官,一方之休戚係焉。我祖宗朝定製,守令率以九年為滿,其間有政績優異者,百姓得以保留,故官吏皆有固誌,肯竭心力以修職業,天下由此而安。近歲以來,遷轉太頻,官不久任,往往甫經到任,未及周知民隱,即謀升遷;或略施小惠,便圖速效,政多苟且,民受其弊。以致小民怨谘,上幹和氣,水旱頻仍,災變不息,職此之由也。伏望陛下鑒祖宗之成法,複久任之舊規:守令必以九年為滿,政績可嘉者,知府升布政使、按察使,知州升副使、知府,知縣升知府、郎中。每值朝覲之期,都察院及科道官詳加查訪,其賢能尤異者,疏名上聞,賜宴褒賞,或於便殿召對,詢問民間疾苦,特加優禮。如此則人皆向風,爭以牧民為職,而良吏布滿天下,民生何患不遂,邦本何患不固哉?三、惜人材以資治理。臣聞 “治國以用人為先,用人以惜材為要”。近歲以來國勢瀕危,賴大小臣工調護於內、鎮定於外,宗社得以安全,此皆人材之力也。然近年以來,老成重臣多自陳歸老,而沽名好事之徒連袂而進,以出位犯禮為高,以訐直敢言為賢,馴至罪愆日積,遠謫遐方,人材遂有不足之患。臣備員銓衡,選用人材是其專責,敢不披瀝以聞?伏望陛下念養材之難、用材之急:於昔年致仕大臣,年力未衰、材識可用者,量加擢用,俾其舊德宿望,表率班行;一應降職官員,察其悔悟之深、流離之久,查照年資,次第升擢,開其自新之路;遠方謫戍及為民者,量移近地,或許還鄉閑住,示無終棄之人。如此則人材日盛,而庶政皆舉,太平之治可坐而待也。”
“夫士風正則人知務實,守令重則民受其福,人材惜則治有其資。此三者,實今日為政之要。臣愚昧之見,是否有當,伏乞陛下留神省察,敕下所司,斟酌施行。臣不勝惓惓忠愛之至,謹具疏以聞。”
更令群臣吃驚的是,皇帝的禦批也被道了出來:“覽奏俱悉。 朕承天命纘紹大統,二十載勵精圖治以複祖宗之盛,爾陳士風、守令、人材三事,切中時弊,深合朕心。《書》雲 “任官惟賢才,左右惟其人”,誠治國之要也。卿為銓衡之長,當秉公明之鑒,嚴考課、核名實,使賢者必進、不肖者必退,以副朕求賢圖治之心。朕令督察院會同該部擬定細則,仍歲終奏報成效。”
不過其中一句“二十載勵精圖治以複祖宗之盛”更令群臣遐想,這等於是皇帝肯定了前十六年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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