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嘴崖的晨霧裏裹著鬆香味，陳青山的鑿子尖在花崗岩上彈起幾點火星。那日蘇跪坐在崖邊研磨朱砂，石臼裏的赭紅色粉末摻了鹿血，在晨光裏泛著釉色。
    "碑文要刻滿漢蒙傣四族文字。"陳青山用鎮山釘丈量岩麵，釘尾銅鈴在風裏輕顫，"狼牙章歸鄂倫春，孔雀膽贈傣家，銅鏡留給薩滿——這三樣鎮物分開放，地脈才壓得住。"
    那日蘇的銀簪挑起一綹濕發："昨夜老金頭托夢，說在仙人洞瞧見岩溫的獵鷹了。"她將研磨好的朱砂倒入陶罐，罐底沉著片帶牙印的槲寄生葉，"那鷹的左翅膀缺了三根翎，和當年......"
    鑿擊聲忽然停了。陳青山望著崖下新抽芽的野杏林，去年被煉金傀儡焚毀的焦土裏，此刻鑽出幾簇嫩生生的蕨菜。有隻鬆鼠抱著鬆塔躍過鎮山釘，尾巴掃落了岩縫裏的硫磺結晶。
    "猛泐的織錦今早到了。"那日蘇從背簍取出一卷孔雀藍的土布，"頭人說要裹著鎮山印沉江，水裏那些怨魂才能安生。"
    兩人沿著鹿道下山時，露水正從白樺葉尖滾落。寶音家的其其格在溪邊漂洗繡線，木槌砸在青石上的脆響驚散了魚群。陳青山瞥見溪底沉著塊帶紋路的卵石，撈起來竟是半截煉金術士的印章，哈布斯堡的雙頭鷹隻剩個殘缺的尾羽。
    祠堂前的曬場鋪滿新收的黍米。七姓長老圍著樟木箱低聲商議，箱裏那麵薩滿銅鏡蒙了層水霧，鏡麵映出的人影總是慢半拍的動作。鄂倫春的老薩滿將狼牙章浸入馬奶酒，玉石突然發出幼鹿般的低鳴，驚得簷下鴿子撲棱棱亂飛。
    "這是認主了。"老薩滿將銅鏡轉向東南方，"當年陳老把頭臨終前，鏡子裏也這麽起霧。"
    那日蘇解開傣錦，露出三寸長的孔雀膽。墨綠色的膽殼在日光下流轉虹彩，膽尖的小孔滲出清苦氣息。陳青山用鎮山釘輕叩膽身，裂紋中忽然飄出段猛泐古調，調子竟與鄂倫春招魂曲的某個音節重合。
    午後的山風裹來江腥味。三人站在二道白河的渡口，傣錦包裹的銅鏡在陽光下泛著漣漪。陳青山將鎮山印一分為三，狼牙章沉入水渦時激起七色彩虹，驚得擺渡的老漢連撐三篙。
    "星盤該鎮在仙人洞。"那日蘇望著順流而下的傣錦，"岩溫說過洞裏有處寒玉台，能保器物千年不鏽。"
    仙人洞的石壁上，百年前探險隊刻的德文標語爬滿青苔。陳青山舉著火把照亮穹頂，鍾乳石間垂落的藤蔓突然蕩下團黑影——是個裹著修士袍的鬆鼠窩，裏頭墊著半張1908年的《北華捷報》。
    寒玉台藏在洞窟最深處。那日蘇的銀鏈剛觸及玉麵，整塊玉石突然泛起熒光，映出三百個正在勞作的山民虛影。陳青山將星盤嵌入玉台凹槽時，虛影齊齊轉身行禮，為首的老者從袖中掏出一塊帶齒痕的樺樹皮。
    "是太爺爺的字跡！"陳青山就著熒光辨認，"......宣統二年，餘以鎮山釘封此玉台，後世子孫若啟，當以三族血祭......"
    洞外這時忽然傳來岩羊的驚叫。兩人奔出時見守洞的寶音正在驅趕狼群，老獵戶的靴筒裏插著一把帶冰碴的匕首——刃身刻著南極探險隊的徽章，血槽裏殘留的冰晶泛著長白山特有的玄青色。
    十年後的穀雨時節，那日蘇在溫泉邊浣衣時撿到一個石化日記本。牛皮封麵被硫磺蝕得發脆，內頁的德文記載著南極冰層下的新發現。她翻到末頁時，陳青山當年刻在鷹嘴崖的碑文拓片突然飄落，朱砂字跡在霧氣中滲出細小的水珠，慢慢拚成句滿文："山魂不滅，薪火相傳。"
    溫泉對麵的白樺林裏，七頭白鹿正引著新生的鹿群踏過融雪。領頭的公鹿犄角上，十年前係著的銀鈴鐺依然清亮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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