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福的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啞的尖叫。
    棺材裏的屍體穿著和他一樣的衣服，腐爛的臉上依稀能辨認出他的五官，青灰色的皮膚上爬滿屍斑，但最恐怖的是——那具屍體正在對著他笑。
    "不……這不可能……"崔大福踉蹌著後退，後背撞上土壁。油燈從他手中滑落，火苗在地麵上掙紮了幾下，最終熄滅。
    黑暗中，棺材裏的東西慢慢坐了起來，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你終於來了。"屍體的聲音和崔大福一模一樣，隻是帶著一種詭異的回響，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我等了很久。"
    崔大福的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他拚命捶打著身後的土壁："放我出去！"
    "出去？"屍體緩緩從棺材裏爬出來，漆黑的指甲刮擦著棺木，"你本來就是這裏的。"
    腐臭味撲麵而來，崔大福的胃部一陣痙攣。他摸到腰間別著的鐵鍬，猛地朝屍體揮去——
    鐵鍬穿過屍體的身體，像是打在了空氣上。
    屍體笑得更加猙獰了："你傷不了我，因為我就是你。"
    崔大福的呼吸急促得像是要炸開肺腔。他忽然明白了老嫗的話——"活人樁"。崔家每一代都要有一個人自願被活埋，用魂魄鎮住地下的東西。而現在，輪到他了。
    "為什麽是我？"崔大福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屍體慢慢逼近，腐爛的臉幾乎貼到他的鼻尖："因為你逃了。"
    "什麽？"
    "三十年前，本該是你父親躺進棺材。"屍體的聲音帶著刺耳的尖笑，"但他逃了，所以死的是一家七口，隻留下你一個。"
    崔大福的腦子裏轟然炸開——他小時候確實聽村裏人提過，崔家曾經遭遇過一場滅門慘禍，隻有他被祖父藏在米缸裏活了下來。
    "現在，該還債了。"屍體的手緩緩伸向他的喉嚨。
    崔大福猛地低頭躲開，發瘋似的在黑暗中摸索。他的手指碰到了什麽東西——是那塊刻著"崔"字的守墓令！
    屍體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放下它！"
    崔大福死死攥住木牌，一股冰冷的力量突然從掌心湧入全身。地洞的土壁開始震動，七口棺材同時發出劇烈的撞擊聲，像是有什麽東西要破棺而出。
    "你喚醒了它們！"屍體的聲音變得驚恐，"快停下！"
    崔大福的眼前突然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麵——
    他看見祖父跪在地上，親手釘上自己的棺材蓋；看見父親抱著年幼的他拚命逃跑；看見紙人們抬著一具具棺材穿行在墓地；最後，他看見一個巨大的黑影被鎖在地底深處，七口棺材像釘子一樣將它牢牢釘住。
    而現在，釘子鬆動了。
    "躺進棺材！"屍體的聲音變得歇斯底裏，"否則它出來，所有人都得死！"
    地洞的頂部突然裂開，泥土簌簌落下。崔大福抬頭，看見老嫗站在洞口，灰白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選吧，崔家小子，是你一個人死，還是全村陪葬？"
    崔大福的嘴唇顫抖著。他想起山下的村子，想起酒館裏的老劉，想起總是給他送饃的張嬸……
    他緩緩走向那口空著的棺材。
    屍體露出滿意的笑容，腐爛的手拍了拍棺材板："躺進去，一切就結束了。"
    崔大福站在棺材前，低頭看著棺木內部。那裏鋪著一層薄薄的黃土，像是已經準備好接納一具新的屍體。
    "好。"他輕聲說，然後猛地轉身，將守墓令狠狠拍在屍體的額頭上！
    "啊——！"屍體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像蠟一樣開始融化。老嫗在洞口尖叫著，她的皮膚迅速幹癟脫落，露出裏麵漆黑的骨架。
    地洞此時劇烈震動，七口棺材的蓋子同時炸開，七具穿著壽衣的屍體直挺挺地坐了起來。它們同時轉頭，黑洞洞的眼眶對著崔大福。
    "崔家……守墓……"它們齊聲低語，聲音像是千百隻蟲子在爬行。
    崔大福知道自己贏不了。他深吸一口氣，舉起鐵鍬，用盡全身力氣砸向地洞中央——
    砰！
    地麵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一股黑霧噴湧而出。黑霧中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影子，像是無數屍體拚湊而成的怪物。它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整個墓地都在顫抖。
    七具屍體同時撲向崔大福，腐爛的手抓住他的四肢，要把他拖進棺材。崔大福拚命掙紮，突然摸到口袋裏還有一樣東西——祖父留下的黃符。
    他掏出黃符，一口咬破舌尖，將血噴在符紙上。
    "封！"
    黃符爆發出刺目的金光，七具屍體同時發出慘叫。黑霧中的怪物憤怒地咆哮著，卻被金光一點點壓回地底。
    地洞開始坍塌。崔大福拚命往上爬，泥土和碎石砸在他的背上。就在他即將被活埋的瞬間，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那個穿壽衣的老嫗。她的半邊臉已經腐爛，但力氣大得驚人，硬是把崔大福拽了出來。
    地麵在身後轟然閉合，將七口棺材和那個怪物永遠封在了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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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大福癱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晨光刺破雲層，照在狼藉的墓地上。
    老嫗站在他麵前，腐爛的臉正在慢慢恢複。她低頭看著崔大福，灰白的眼睛裏流出一行血淚："你贏了，但也輸了。"
    "什麽意思？"崔大福的聲音沙啞不堪。
    老嫗沒有回答，隻是指了指他的腿。崔大福低頭看去，發現那五道青紫指痕已經蔓延到了大腿，皮膚變成了死人才有的灰白色。
    "你用了封魂符，把自己的魂也封進去了一半。"老嫗的聲音帶著詭異的平靜，"你不再是活人，但也不算死人。"
    崔大福的嘴唇顫抖著："那我是什麽？"
    老嫗的嘴角慢慢咧開，露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容："你是守墓人了。"
    她轉身走向墓地深處，身影漸漸模糊。崔大福想要追上去，卻發現自己的腳像生了根一樣動彈不得。
    遠處傳來雞鳴聲，新的一天開始了。
    崔大福緩緩走回小屋，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拖著什麽無形的枷鎖。他推開門，發現桌上放著一盞嶄新的氣死風燈，燈罩上刻著兩個字——
    "崔氏"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再也離不開這片墓地了。
    夜幕降臨，崔大福提著新燈籠巡視墳塋。月光下，他看見一個陌生人站在墓地入口，手裏拿著招工的告示。
    "請問，這裏還招守夜人嗎？"陌生人問道。
    崔大福緩緩抬頭，嘴角不受控製地揚起——
    "招，一直招。"
    他的聲音裏，混著另一個人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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