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山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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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七年的霜降這天,貨郎趙三踩著滿地的枯葉踏上了通往霧隱溝的山路。他肩上的扁擔兩頭掛著桐油木箱,隨著步伐吱呀作響,裏頭裝著洋火、頂針、胭脂水粉等稀罕物件。深秋的山風卷著刺骨寒意鑽進他補丁摞補丁的棉襖裏,讓他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這鬼天氣..."趙三啐了一口,抬眼望向前方霧氣彌漫的山道。按理說這個時節不該再往深山裏走,但前些日子聽說霧隱溝剛賣了山貨,家家戶戶都有閑錢。他摸了摸腰間癟下去的荷包,裏頭銅板相撞的聲響稀落得可憐。
山道旁的界碑上爬滿了青苔,隱約可見"霧隱溝"三個陰刻的大字,底下還有幾行小字被藤蔓遮住。趙三用扁擔撥開那些枯藤,露出風化嚴重的刻文:
"夜不入山
不拾遺物
不問來客"
趙三嗤笑一聲。他走南闖北這些年,哪個窮鄉僻壤沒點唬人的規矩?去年在李家坳還聽說不能對著月亮梳頭的禁忌,結果不過是村長怕姑娘們偷用他閨女的西洋鏡編的瞎話。他抬腳踢開碑前已經幹枯的供品——幾個發黴的饅頭和香燭殘骸,震得掛在扁擔上的銅鈴叮當作響。
日頭西斜時,山霧漸漸濃得化不開。趙三不得不放慢腳步,突然瞥見前方轉彎處的老槐樹下有個白晃晃的東西。走近了才看清是盞燈籠,孤零零地掛在低垂的枝椏上,像是特意等著夜行人來取。
"這倒是件好東西..."趙三放下扁擔,踮腳去夠。燈籠入手冰涼,他驚訝地發現燈骨並非竹製,而是某種泛著青白的細骨,摸上去竟帶著活物般的滑膩。燈罩更奇,像是用半透明的皮子繃的,對著暮色能看見上頭若隱若現的紋路——那分明是張女人的側臉,眉眼低垂似睡非睡。
趙三後頸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他想起界碑上"不拾遺物"的警告,可轉念又被燈籠的精巧勾住了魂。這樣好的骨雕手藝,送到縣城當鋪少說能換三塊大洋。他鬼使神差地摘下燈籠,發現提柄上纏著一段褪色的紅繩,繩結處還粘著片幹涸的暗漬。
"暴殄天物啊。"趙三用袖子擦了擦燈罩,那張美人臉在摩擦下似乎微微蹙眉。他趕緊眨眨眼,再定神看時又恢複如常。山風突然大了起來,吹得四周樹影亂晃,仿佛有無數雙手在暗處揮舞。
趕到霧隱溝時天已擦黑。村口蹲著幾個抽旱煙的老漢,見著趙三手裏的白骨燈籠,齊刷刷變了臉色。最年長的那個煙杆"啪嗒"掉在地上,幹癟的嘴唇哆嗦著擠出句話:"後生,這燈...哪來的?"
"路上撿的。"趙三滿不在乎地晃了晃燈籠,"老丈要是喜歡,算您兩塊大洋。"
老人們像見了鬼似的紛紛後退。方才問話的那個突然從懷裏掏出個髒兮兮的護身符按在額頭上,含混不清地念叨著什麽。趙三正納悶,一個穿藏青布衫的矮胖婦人從村道盡頭快步走來,腰間掛的銅鈴隨著步伐叮咚亂響。
"外鄉人,"婦人陰鷙的目光在燈籠上停留片刻,"我是村裏的神婆。你今晚住村東頭王寡婦家,記住——"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燈籠,"別點它。"
趙三被安排在一間貼著褪色門神的廂房。王寡婦送來的晚飯是紅薯粥和鹹菜,他扒拉兩口就擱下了,心思全在那盞燈籠上。油燈下仔細端詳,燈罩上的美人臉越發清晰,甚至能看清睫毛投下的陰影。最奇的是燈座,竟雕成五指微攏的手骨造型,仿佛隨時會抓住什麽。
"裝神弄鬼..."趙三嘟囔著,卻忍不住一次次撫摸燈罩。那材質觸感詭異,像極了人的皮膚。他忽然想起去年在省城見過的西洋畫,那些剝皮示眾的死囚後背就是這樣紋理。
窗外傳來"沙沙"聲,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窗紙。趙三猛地回頭,隻見月光將樹影投在窗欞上,枝椏的陰影恰似伸長的指爪。他鬆了口氣,掏出隨身的小酒壺灌了兩口,辣得喉嚨發燙。
"點一下應該不妨事..."酒意上頭,趙三摸出洋火。火柴劃亮的瞬間,他分明看見燈罩上的美人睜開了眼睛。火苗接觸燈芯的刹那,"噗"地騰起一簇幽綠色的火團,將整間屋子映得如同水底。
更駭人的是燈光照出的影子——牆上本該屬於趙三的剪影,脖頸處多出一雙纖細的女人手臂,正緩緩收緊。趙三驚叫著去撲燈,手指穿過火焰卻感覺不到灼熱,隻有刺骨的陰寒順著指尖往骨髓裏鑽。
燈籠突然自己熄滅了。
黑暗中,趙三聽見床底下傳來"咯咯"的輕笑,接著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就像有人從狹小空間裏爬出來。他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裏衣,直到聽見老鼠的吱吱聲才找回呼吸。
"自己嚇自己..."他強笑著摸到油燈重新點燃,昏黃的光亮下屋內一切如常。隻是不知何時,燈籠提柄上的紅繩鬆開了,像條死蛇般耷拉在地上。
三更梆子響過時,趙三被一陣歌聲驚醒。那是個女人幽怨的調子,忽遠忽近地唱著:"拾我骨,照我路,郎君啊...為何不回頭..."他驚恐地發現白骨燈籠又亮了,這次火光是妖異的猩紅色,照得滿牆血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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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趙三抄起扁擔對準房門。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三下緩慢的敲門聲。
"我的燈呢?"門外的女聲帶著水汽氤氳的回音,像是從很深的地方傳來,"把燈...還給我..."
趙三的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他看見門縫底下滲進粘稠的液體,在月光下黑得像血。更可怕的是燈籠此刻懸在了半空,燈罩上的美人臉完全活了過來,嘴唇開合間露出細密的尖牙。
"滾開!"趙三發瘋似的掄起扁擔砸向燈籠。骨燈落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燈罩上的人臉突然扭曲成痛苦的表情,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與此同時,房門被看不見的力量撞得砰砰作響,門框上的陳年灰塵簌簌落下。
趙三跌跌撞撞退到窗邊,正要翻窗逃跑,突然渾身一僵——有雙冰冷的手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脖子,腐爛的甜香噴在他耳畔:"你摔疼我了..."
次日晌午,王寡婦發現廂房門大敞著,進去就看見房梁上吊著的人影。趙三的屍體腳尖離地三尺,可屋裏根本沒有墊腳的東西。更駭人的是那盞碎了的白骨燈籠,此刻完好無損地懸在屍體腳下,燈罩內壁凝著層血膜,漸漸顯出一張清晰的女人臉,嘴角帶著詭異的微笑。
聞訊趕來的神婆在燈籠殘骸裏扒拉半天,突然捏著個東西倒退兩步。幾個膽大的村民湊近看,是截發黑的指骨,上頭還纏著褪色的紅繩。
"造孽啊..."神婆把指骨扔進隨身帶的陶罐裏,罐中立刻傳出指甲抓撓內壁的聲響。她望著瑟瑟發抖的村民們,渾濁的眼裏映出燈籠猩紅的光,"這是第三個了...山裏的東西,開始挨個討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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