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山魈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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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隱溝的最後一天,是從沒有雞鳴開始的。
村長推開窗,發現整個村子浸泡在濃稠的霧裏,霧氣泛著詭異的青灰色,像裹屍布般蒙住每一寸土地。院裏的老槐樹上,昨夜吊著的樵夫人皮不見了,隻剩一截斷掉的紅繩在風中飄蕩,繩結處還沾著黑褐色的血痂。
“還差一個……”
這句話在他腦子裏嗡嗡作響,像隻鑽進顱骨的蒼蠅。他數過了,全村四十九戶,如今活著的,隻剩他一個。
祠堂方向忽然傳來“咚——咚——”的悶響,像是有人在敲鼓。可霧隱溝早沒了鼓,三十年前那麵人皮鼓,在祭完雨後就被埋在了山神廟底下。
村長從床底抽出把生鏽的柴刀,跌跌撞撞往祠堂跑。路過井台時,他瞥見水麵浮著張慘白的臉——不是倒影,而是一張泡脹的戲子麵譜,胭脂暈染成血淚狀,嘴角卻咧到耳根。
“來聽戲啊……”井裏傳來飄忽的唱腔。
村長的腿軟得像煮爛的麵條,可祠堂的鼓聲越來越急,像催命的更漏。
他推開祠堂斑駁的木門,一股黴爛的甜香撲麵而來。
供桌上的蠟燭竟自己燃著,燭淚猩紅如血,在桌麵上積成小小的血窪。更駭人的是祠堂正中央——那尊本該在山神廟的“黑麵公”神像,此刻端坐在太師椅上,泥塑剝落大半,露出裏頭朽黑的木胎。
那根本不是神像。
木胎穿著件殘破的戲袍,褪色的刺繡裏還能辨認出蟒紋。它的臉完全是一張山魈麵具,獠牙外翻,玻璃眼珠反射著燭光,嘴角用朱砂畫著誇張的笑。最可怕的是它的手——五指張開按在膝頭,每根指關節都釘著枚生鏽的棺材釘,釘帽上纏著褪色的紅繩。
“咚!”
鼓聲突然在耳邊炸響。村長這才發現,祠堂兩側整整齊齊站著“人”——全是最近失蹤的村民,可他們現在隻是一張張撐起來的人皮,用竹竿架著,像戲台旁的龍套。王寡婦的皮囊抱著麵皮鼓,張紙匠的空殼握著骨梆子,神婆的幹屍在拉二胡——琴弦是幾縷花白頭發編的。
“鏘!”
銅鑼無風自鳴。所有“人”同時轉向村長,被縫出笑臉的嘴緩緩張開,齊聲唱道:
“善惡終有報——
“天道好輪回——
“不信抬頭看——
“蒼天饒過誰——”
戲腔淒厲如梟啼,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村長終於看清了——那些撐起人皮的竹竿,全是從墳裏挖出來的戲班舊樂器,笛子是腿骨磨的,三弦琴蒙著人皮,連鑼錘都是半截臂骨。
“最後一個角兒,齊了。”
陳酒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村長猛地回頭,看見老頭一瘸一拐走進祠堂,手裏提著盞白燈籠——正是貨郎趙三撿過的那盞。
燭光下,陳酒鬼的影子拉得老長,可那影子長著獠牙和角。
“你……”村長柴刀當啷落地,“你不是陳老四!”
“陳老四”咧嘴一笑,突然撕開自己臉頰——人皮像蛇蛻般剝落,露出底下青黑的木紋。它整個身體開始坍縮,最終變成個三尺高的山魈木偶,關節處全是活動榫卯,脖頸一圈紅繩上串著四十九枚木牌,每一塊都寫著一個村民的名字。
“我是戲班最後一個活著的……”木偶的玻璃眼珠轉個不停,“當年他們把我釘在神龕裏,說要用我的魂鎮山。”
它蹦上供桌,腐朽的戲袍下露出密密麻麻的符咒,全是血寫的“封”字。
“三十年了,我等著你們自己把封印一個個解開——撿燈籠的、撕符紙的、動祭品的……”木偶突然指向村長,“而你,親手埋了那麵人皮鼓。”
這時祠堂的門“砰”地關上了。
所有燭火同時變成幽綠色,火光中浮現出三十年前的景象——村民們把戲班綁在山神廟前,班主的胡子被生生拔下,花旦的皮活剝下來蒙鼓,武生被砍斷四肢做成了梆子……
“我們隻是想求雨……”村長跪在地上幹嘔。
木偶的笑聲像指甲刮鍋底:“那場雨不是求來的——是我們怨氣衝天的血,引來了真山魈!”
它突然跳上村長肩膀,腐爛的戲袍蒙住他的頭。村長感到有冰冷的東西鑽進耳朵,接著是劇痛——兩根細長的木簽正從他耳道裏刺入,在顱骨上刻字。
“最後一個角兒……”山魈貼著他耳朵哼唱,“你來演‘淨’——畫上臉,就永遠別卸了……”
霧隱溝的霧,直到第三年才散。
有個逃荒的貨郎路過,發現村子早已荒廢,唯獨祠堂大門敞開。他壯著膽子進去,看見正中央的太師椅上坐著尊古怪的神像——木胎山魈穿著戲袍,懷裏抱著個穿村長衣服的人偶。
人偶的臉被整個剝去,取而代之的是張用血畫的臉譜,眼角吊起,額間寫著個債字。
貨郎想湊近看,突然聽見“哢噠”一聲——
山魈神像的頭,緩緩轉了過來。
戲台兩側的紙人齊刷刷抬頭,被畫出來的笑臉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油光。一陣陰風吹過,祠堂梁上垂下的紅繩輕輕搖晃,繩結上係著的木牌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像開戲前的板眼。
遠處山道上,一盞白燈籠晃晃悠悠飄起,燈罩上那張美人臉嘴角越咧越大,最終“噗”地燃起幽綠火焰。
霧,又開始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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