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回煞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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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記得那個黃昏,當快遞員把電報塞進我的手裏時,窗外的火燒雲正把寫字樓玻璃幕牆染成血色。電報紙特有的油墨味混著某種腐殖土的氣息,在空調房裏凝成一縷縷青煙。
"祖母病逝,速歸。"
六個字像六根生鏽的鐵釘紮進視網膜。我摸索著扶住茶水間的立櫃,不鏽鋼櫃門映出自己扭曲的臉——二十年前被父親強行拽上長途汽車時,我也是這樣死死扒著車窗,看著奶奶追到村口老槐樹下。她腕上那隻血玉鐲磕在樹幹上,暗紅的紋路在月光下像正在滲血。
火車輪轂撞擊鐵軌的節奏逐漸與記憶重疊。越靠近閩北的地界,窗外景色就越發詭譎。暮色中的梯田泛著青灰色,偶爾掠過的水塘裏漂浮著成團慘白紙錢。當"青槐嶺"三個斑駁的紅字撞進眼簾時,挎著菜籃的老婦人突然死死盯著我,幹癟的嘴唇快速翕動,懷裏的公雞發出被掐住脖子般的啼鳴。
老宅比記憶中的更加破敗。坍塌的院牆裸露出蜂窩狀的土坯,野貓在長滿青苔的瓦片上弓起脊背。唯有屋簷下九隻銅鈴依舊懸著,褪色的紅繩結著古怪的繩扣,風過時卻寂然無聲。
"遠娃子。"沙啞的呼喚讓我渾身一顫。大伯從門洞的陰影裏探出半張臉,昏黃的煤油燈照見他左頰那道蜈蚣狀的傷疤,正是當年父親用鐮刀砍的。他枯枝般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腕,掌心黏膩的觸感讓我想起奶奶醃製的屍蠟。
靈堂設在正廳,卻沒有半點香火氣。三盞長明燈在檀木棺槨前搖曳,燈油泛著詭異的青綠色。棺材四角壓著的銅錢讓我後背發涼——每一枚銅錢方孔的邊緣都凝結著黑褐色的物質,分明是幹涸的血漬。
"給奶奶上柱香。"大伯遞來的線香突然"啪"地炸開火星。香灰落在我手背時,靈床下的陶盆裏傳來指甲抓撓的聲響。我強忍著恐懼看向棺內,奶奶穿著繡滿符咒的壽衣,青灰色的臉上覆蓋著黃表紙,紙麵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符咒。
"過了子時就去村長家歇著。"大伯往火盆裏扔紙元寶的動作帶著神經質的顫抖,"回煞夜活人不能留宅,撞上煞神要勾魂的。"
我借口找手機返回時,月光正被翻滾的烏雲吞噬。靈堂裏傳來黏膩的水聲,透過門縫我看見大伯跪在棺材前,左手小指滴著血,在地麵畫出蚯蚓狀的符咒。蒼白的糯米粒遇到血珠竟滋滋冒起黑煙,在青磚上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阿娘莫怪..."大伯的嗚咽混著牙齒打戰的聲響,"當年用童子血封棺是族老們的主意,您要找就找..."
驚雷在頭頂炸響的瞬間,我踢到了門邊的陶甕。大伯猛地轉頭,煤油燈映出他充血的眼球,那道傷疤因麵部抽搐而活過來似的扭動。他撲過來的動作不像人類,更像是被牽動的提線木偶。
我狂奔過荒草蔓生的後院時,後頸傳來冰涼的觸感。腐朽的井欄旁,二十年前奶奶不許我靠近的枯井裏,正傳出指甲刮擦青苔的聲響。月光突然刺破雲層,我看見井底有東西在反光——半截斷裂的玉鐲,鑲在鐲子內側的森白指骨清晰可見。
村長家的閣樓彌漫著陳年符紙的黴味。我蜷縮在雕花的木床上,聽見瓦片在屋頂發出細碎的碰撞聲。起初我以為是野貓,直到那聲音順著房梁遊走到床柱,冰涼的氣息拂過後頸——是銅鈴的聲響。
九隻銅鈴在暴雨中發出癲狂的嘶吼。我衝進雨幕時,遠處老宅的輪廓正在閃電中扭曲變形。淌過齊膝深的溪水時,有什麽滑膩的東西擦著小腿遊過,水麵泛起帶著腥甜味的血泡。
靈堂的門虛掩著,長明燈已經變成幽綠色。棺材蓋錯開半尺寬的縫隙,棺內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當那隻青灰色的手攀上棺沿時,我終於看清指甲縫裏的東西——不是墳頭土,而是暗紅色的漆皮,和奶奶生前裝藥丸的陶罐上剝落的釉色一模一樣。
"吱呀——"
當棺蓋徹底滑開的瞬間,暴雨中突然響起尖銳的嗩呐聲。我死死的捂住嘴巴,看著奶奶以不可思議的直角從棺中坐起。覆蓋臉部的黃表紙吸飽水汽,緊緊貼合在麵部輪廓上,朱砂符咒在紙下暈染成血淚的形狀。
她僵直的雙腿邁出棺材時,我聞到濃烈的屍臭。被壽衣包裹的軀體走過撒過糯米的地麵,青磚上頓時浮現焦黑的腳印。當那雙繡花鞋停在我藏身的屏風前時,掛在房梁上的銅鈴突然同時炸裂,飛濺的銅片擦過耳際,在門框上釘出北鬥七星的形狀。
我轉身要逃,卻發現祠堂方向亮起幽幽的綠光。雨幕中浮現出二十年前見過的送親隊伍,紙紮的童男童女腮紅豔得滴血,抬著覆滿符咒的花轎從祖墳方向飄來。走在最前方的身影肩頭蹲著黑貓,懷表鏈子在空中劃出銀弧——那分明是年輕時的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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