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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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鈺的拳勢,大開大合,如同巨神擂鼓,每一拳都帶著碾碎山嶽的力量,狠狠砸向那連綿不絕的幽藍劍網。
他的拳頭上,不斷被鋒銳無匹的玄冰劍氣切割開深可見骨的傷口,金色的血液剛剛湧出便被凍結,旋即又在下一拳的爆發中被震成冰粉!
寒氣更是瘋狂地順著傷口侵蝕他的經脈,試圖凍結他沸騰的血液和奔湧的真元!
然而,那玄衣劍客的劍網,卻如同跗骨之蛆,幽藍劍光流轉不息,靈動刁鑽,每每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出,直指崔鈺周身要害。
劍光中蘊含的寒煞與劍意,更是不斷疊加,在崔鈺周圍形成了一片越來越粘稠,越來越酷寒的領域,仿佛要將他徹底冰封絞殺!
兩人以快打快,身影在狹窄的深淵底部高速移動,碰撞,分離。所過之處,堅逾精鋼的玄冰岩壁如同豆腐般被切開,崩碎。狂暴的罡風被他們交手的氣勁攪得更加混亂,發出淒厲的嗚咽。
整個碎骨淵,仿佛化作了一座巨大的冰晶擂台,見證著這場無聲卻凶險到極致的搏殺!
百招已過!
崔鈺身上已布滿大大小小數十道劍痕,深可見骨,金色的血液在極寒下凝固,如同在身上描繪出一幅猙獰的戰紋。他的呼吸變得粗重,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冰碴摩擦喉嚨的刺痛,動作也因寒煞的不斷侵蝕而略顯遲滯。
那玄衣劍客依舊沉默,兜帽下的麵容模糊不清,唯有一雙寒星般的眸子,冰冷依舊。
但他的劍勢,卻在這一刻陡然一變!
不再追求連綿不絕的劍網絞殺,而是瞬間收束!
嗡——!
他手中那柄幽藍玄冰長劍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劍鳴。
劍身之上,無數繁複玄奧的冰紋驟然亮起,散發出比之前更加凜冽百倍的寒意!
他整個人的氣勢也隨之攀升到頂點,仿佛與手中冰劍融為一體,化作了一柄刺破九幽的絕世神鋒!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威壓,如同實質的冰山,轟然降臨!這威壓之強,遠超之前,赫然達到了元嬰境巔峰!
“冰獄——葬!”
一個冰冷得不帶絲毫情感的聲音,第一次從玄衣劍客口中吐出,如同九幽判官的敕令!
隨著這冰冷的聲音,他手中冰劍,朝著崔鈺,遙遙一指!
不是刺!是指!
劍尖所指之處,崔鈺身周的空間,仿佛瞬間凝固。不是罡風遲滯,而是真正的凍結。時間與空間,都在這一指之下,被那極致的寒煞與劍意強行凍結!
崔鈺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源自天地法則般的恐怖力量瞬間降臨!身體如同被億萬道無形卻堅韌無比的冰鎖捆縛,每一個關節,每一寸肌肉,甚至連體內奔流的真元和跳動的元嬰,都在這股力量下變得無比滯澀沉重!思維似乎都要被凍僵!
更恐怖的是,在他頭頂上方,深淵那無盡的黑暗虛空之中,隨著玄衣劍客這一指,無數幽藍色的冰晶憑空凝結!它們並非雜亂無章,而是遵循著某種玄奧的軌跡,瞬間勾勒出一座巨大無比,倒懸而下的冰山輪廓!
那冰山晶瑩剔透,卻散發著滅絕一切的恐怖寒威。冰山底部,無數尖銳的冰棱如同倒懸的劍林,閃爍著致命的寒光。而整座冰山的核心,正是玄衣劍客手中那柄冰劍的劍尖。
冰獄降臨!葬滅萬物!
崔鈺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危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心髒,勒得他幾乎窒息。這一劍之威,已非純粹的技巧與力量,而是引動了碎骨淵深處萬古不化的寒煞本源,融合了自身巔峰劍意,化成的必殺領域!
躲無可躲!擋無可擋!
“吼——!!!”
絕境之下,崔鈺眼中爆發出瘋狂的血色!氣海深處,那沉凝的元嬰猛然睜開了雙眼,金光熾烈如同燃燒!他不再試圖掙脫那無處不在的寒煞束縛,反而將所有殘存的力量,連同神魂深處那不屈的意誌,盡數灌注於雙拳。
心口處,那團一直傳遞著微弱暖意的燭龍真靈,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瀕死的危機與滔天的戰意,猛地劇烈搏動了一下。
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洪荒龍威的灼熱氣息,瞬間透出崔鈺心口,融入他即將爆發的拳意之中!
“守心——破獄!”
崔鈺喉嚨裏迸發出野獸般的咆哮,雙拳之上,那原本璀璨的金光驟然內斂,化作一種深沉厚重、帶著大地玄黃之氣的暗金光澤。拳頭周圍的空間,因為這極致凝聚的力量,都開始微微扭曲。
他要用這雙在深淵中千錘百煉的鐵拳,硬撼這葬滅一切的冰獄之劍。
哪怕粉身碎骨!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的瞬間!
那玄衣劍客兜帽下的雙眼,在崔鈺爆發出那融合了燭龍真靈氣息的暗金拳意時,似乎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那冰冷無情的眸子裏,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言喻的複雜光芒。
轟隆隆——!!!
倒懸的冰獄巨山,帶著凍結時空,葬滅萬物的恐怖威勢,轟然砸落!
目標直指下方那渺小卻爆發出不屈拳意的身影!
崔鈺雙拳齊出,暗金色的拳罡如同兩條咆哮的怒龍,悍然迎向那遮天蔽日的冰獄之山。
拳罡所過之處,凝固的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被強行撕裂出道道黑色的裂痕。
碰撞!
無聲的碰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兩股同樣恐怖,屬性卻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碎骨淵的黑暗核心悍然相撞。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片純粹到極致,扭曲了光線與感知的能量湮滅區域。
暗金與幽藍的光芒瘋狂地互相侵蝕,抵消湮滅。冰獄巨山的下壓之勢被硬生生阻住,無數尖銳的冰棱在拳罡的衝擊下寸寸崩碎。而崔鈺的雙拳,連同他整個身體,也在那恐怖的反震之力與極致的寒煞衝擊下,猛地向下沉去,膝蓋以下瞬間沒入堅硬的玄冰地麵!
他口鼻之中,金色的血液不受控製地狂噴而出,又在離體的瞬間凍結成金色的冰晶。雙臂骨骼發出密集如炒豆般的“哢嚓”聲,顯然已不堪重負!
就在崔鈺即將被那冰獄巨山徹底壓垮、冰封、碾碎的刹那!
那玄衣劍客,動了!
並非繼續催動冰獄鎮壓,而是——撤劍!
隻見他握著玄冰長劍的手腕猛地一抖,劍尖向側後方一引!
那蘊含著毀天滅地威能的冰獄巨山,竟隨著他這輕描淡寫的一引,詭異地偏離了原本的軌跡,擦著崔鈺的身體邊緣,狠狠轟擊在崔鈺身後數十丈外的一片陡峭冰崖之上!
轟——!!!!
這一次,是真正撼動深淵的恐怖巨響!
那片高達百丈,不知凍結了多少萬年的玄冰崖壁,如同被天神之錘擊中,瞬間布滿了巨大的蛛網裂痕。
緊接著,在令人頭皮發麻的碎裂聲中,整片崖壁轟然崩塌!
無數重達萬鈞的巨大冰塊如同山崩般傾瀉而下,砸入深淵底部,激起漫天冰塵雪霧,將整個戰場都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混亂之中!
崔鈺保持著雙拳轟天的姿勢,僵在原地。
狂暴的能量亂流撕扯著他的身體,冰塵撲打著他的臉龐。他大口喘息著,金色的血液順著嘴角淌下,滴落在腳下的冰麵上,發出“嗤嗤”的輕響。雙臂傳來的劇痛和骨骼碎裂感清晰無比,但他此刻的心神,卻完全被那玄衣劍客最後撤劍,引開冰獄的詭異舉動所占據!
為什麽?!
這絕非生死仇敵的打法!
那偏離的一劍,蘊含的掌控力,甚至比之前那毀滅性的冰獄葬殺更加驚人!
就在崔鈺驚疑不定之際,彌漫的冰塵雪霧中,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那玄衣劍客,一步步從混亂的冰霧中走出。他手中的玄冰長劍不知何時已然消散。他走到崔鈺身前丈許處,停下腳步。然後,在崔鈺震驚的目光中,他緩緩抬起手,摘下了那一直遮掩著麵容的兜帽。
一張年輕冷峻,如同刀削斧鑿般的臉龐,暴露在碎骨淵微弱的光線下。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線條剛硬如北境寒疆的凍土。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如劍,但先前那凍結靈魂的殺意與冰冷無情,卻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複雜,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他靜靜地看著崔鈺,看著這位渾身浴血,雙臂低垂,卻依舊挺直脊梁的師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卻又被某種更沉重的情緒堵住。最終,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緩緩地,將一直背負在身後的那柄劍,解了下來。
那並非之前凝聚的玄冰之劍,而是一柄真正的劍!
劍鞘古樸厚重,呈現出一種曆經滄桑的玄鐵烏光。劍格方正,造型簡潔到了極點,沒有任何多餘的紋飾,隻有一種沉澱了歲月的厚重感。整柄劍透著一股沉凝如山、大巧不工的氣息。
玄衣劍客雙手托著這柄玄鐵重劍,如同托著千鈞重擔。他看著崔鈺那雙布滿血絲,充滿驚愕與探尋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碎骨淵那混雜著血腥與冰塵的凜冽空氣。
然後,在崔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猛地鬆開了手。
哐當——!!!
一聲沉悶到仿佛砸在人心上的巨響!
那柄看似古樸無華、實則沉重無比的玄鐵重劍,連同劍鞘一起,重重地砸落在崔鈺腳前的玄冰地麵之上!
被罡風打磨了億萬年的堅硬玄冰,竟被這純粹的重力,硬生生砸出了一個數尺見方,深達半尺的凹坑!蛛網般的裂痕,從凹坑邊緣瘋狂蔓延開去!
劍身斜斜地插在冰坑之中,劍柄微微顫動,發出低沉悠長的嗡鳴,仿佛在為剛剛經曆的一切低吟。
玄衣劍客看著那柄砸入冰坑的重劍,又緩緩抬起頭,目光再次與崔鈺驚疑不定的視線交匯。他臉上的冷硬線條似乎柔和了一瞬,又似乎沒有。他張了張嘴,終於吐出了自現身以來的第二句話,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低沉,卻不再冰冷,而是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沉凝,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師兄......師父命我試劍。”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崔鈺那布滿金色凍血,微微顫抖卻依舊蘊含著爆炸性力量的雙臂,掃過他心口那因劇烈搏殺而起伏的位置,最終落回他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你這一身筋骨......夠硬了。”
崔鈺如遭雷擊!
“師......師弟?!”這兩個字如同生鏽的鐵片,艱難地從他幹澀的喉嚨裏摩擦出來,帶著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所有的疼痛、疲憊和疑惑,在這一刻都被眼前這張年輕冷峻的臉龐和那句“師兄”擊得粉碎!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六年前,師父青崖道人枯坐棲雲頂時,那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你的師弟,已經在那裏淬煉了六年之久......”
謝沉舟!
那個在他沉眠於棲雲頂,燭龍搏命帶他回歸時,代替他鎮守這片寒疆孤島的師弟。那個同樣在碎骨淵這人間煉獄中,默默承受了六年非人磨礪的師弟!
原來是他!
原來這石破天驚,招招致命的劍客,竟是他從未謀麵的同門師弟!原來這並非生死仇殺,而是師父安排的......一場試煉!
看著眼前這柄砸入冰坑的玄鐵重劍,看著師弟謝沉舟眼中那褪去冰冷後的複雜與沉凝,崔鈺心中瞬間明悟。
這柄劍,就是師弟的身份證明!
這沉重的一砸,便是宣告試煉的結束!
“咳咳......”崔鈺想說什麽,卻牽動了內腑傷勢,又咳出一口帶著冰碴的金血。他踉蹌一步,穩住身形,看著謝沉舟,眼神中的暴怒與死戰之意徹底消散,隻剩下劫後餘生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感激,“師父他......”
“師父很好。”謝沉舟打斷了他,聲音低沉,“守心坪有龍柏,有師父,有我。”
他簡短的話語,卻蘊含著無比沉重的承諾,完全不像是六年前那個被九千歲緹騎追到山下一臉狼狽的年輕人。他俯下身,伸出同樣布滿厚繭,指節粗大的手,握住了那斜插在冰坑中的玄鐵重劍劍柄。沒有催動真元,純粹依靠肉身力量,手臂肌肉賁張,發出一陣輕微的骨節摩擦聲,才將那柄沉重無比的劍緩緩拔起,重新背回身後。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看向崔鈺,目光落在崔鈺那依舊低垂,微微顫抖的雙臂上,又移向他心口的位置,仿佛能透過皮肉,看到那團微弱搏動的燭龍真靈。他的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湧動,最終歸於一片深沉的平靜。
“昆侖路遠,師兄,保重。”謝沉舟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呼嘯的罡風,每一個字都像冰棱砸在凍土上,“我在這裏等你回來大醉。”
他頓了頓,那雙銳利如劍的眸子,似乎穿透了碎骨淵無盡的黑暗與頭頂厚重的混沌光罩,望向了那傳說中神山崩塌的絕域方向,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波瀾,如同冰層下的暗流。
謝沉舟不再看崔鈺,猛地轉過身。玄色的身影,如同來時一般突兀,幾個起落,便融入了碎骨淵深處那永恒的黑暗與呼嘯的罡風之中,消失不見。隻留下那柄玄鐵重劍砸出的深坑,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場石破天驚的對決。
崔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碎骨淵的罡風卷起冰塵,拍打在他布滿傷痕與血痂的身軀上。雙臂傳來的劇痛依舊清晰,但更深的,是心中翻騰的巨浪。
師弟謝沉舟......六年淬煉於這寒淵煉獄......今日一劍來試自己筋骨......而他自己,卻還要在這苦寒絕地,替師父,替棲雲頂,再守四年!
隻是這師弟的修為,已從最初的淬體境,步入了現如今的元嬰境巔峰,不愧是守心坪的弟子,自己的師弟。
想到謝沉舟,崔鈺又不禁想起那身穿紅裙的潑辣娘子,如果她還在的話,想必也能為守心坪獨當一麵了吧。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頭頂那片隔絕了天地的混沌光罩。目光仿佛穿透了它,穿透了北境永不停歇的暴風雪,死死鎖定了那遙遠西南方,早已在歲月中化為傳說絕域的所在。
昆侖!
他深深吸了一口碎骨淵那混雜著血腥冰寒與毀滅氣息的空氣,冰冷的氣流刺得肺腑生疼,卻也讓他眼中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雙臂的劇痛似乎在這一刻化作了某種燃料。
他邁開腳步,不再看那冰坑一眼,朝著碎骨淵通向外界的路徑,一步步走去。腳步踩在破碎的玄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卻又異常堅定。
身後,是師弟謝沉舟消失的黑暗深淵,是棲雲頂上枯守的師父,是那株紮根於凶神封印之上,守護著這片孤島的重生龍柏。
身前,是通往昆侖的血火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