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租房處理炎意屍體的場景是最後清晰的記憶，之後聲音、畫麵完全淩亂，眼前隻剩下閃爍的光影，雜亂且破碎，不能再辨別出具體的信息，隻是一片噪音。
    仿佛記憶的主體已經進入精神混亂的狀態，無法接收所見所聞傳遞的信息，渾渾噩噩，隻能依靠本能活著。
    直到畫麵消失，視野陷入黑暗。
    黑暗中，一道聲音響起，仿佛自言自語。
    “不管怎麽妥協，這一輩子想要的都沒得到，多可悲啊。”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能不能，讓治療繼續？”
    “炎醫生，我還會好嗎？”
    “炎醫生？”
    “啊，是啊。已經沒有炎醫生了。他已經，被我殺了啊。”
    “沒關係。我也是醫生。我可以回答我自己。”
    “咳咳嗯！在學界，這也是個爭議話題，我認為這和病人本身的認知有很大關係。所以我不能保證一定有用。”
    “但是，除了這個辦法，也沒有其他的更有用的對策了。”
    這句話之後，黑暗中的聲音又換成了係統電子音，但那聲音隱含的情緒讓人足以確定，這係統依舊是林瑙假扮。
    “你清醒的時候不多，他出現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許不久之後你就會被取代。”
    “危機感使你嚐試許多方式，通過夢境、幻覺、催眠... ...你轉換人格，消耗自己，迷惑他，找其他醫生幫助，但他仍舊充滿破壞欲，讓你無可奈何。”
    “好消息是，這一次，因為某個存在，你終於徹底困住了他。”
    “現在，你的麵前終於隻有一個問題了——你要怎麽解決他？”
    “藥物？手術？長期治療？一視同仁？還是有選擇地保留？”
    “你想活著？還是死去？”
    “還有他們——你的其他人格。你想他們活著，還是死去？”
    最後這句話在黑暗中化作閃爍的金色碎光，逐漸聚合成係統淡藍色光屏上的字眼。
    【請選擇你的立場】
    【生死】
    半透明窗口在眼前輕輕閃動。
    宋春馳眉頭緊鎖，還沒從剛剛那些記憶中回神。
    也許是降臨感知的影響仍然殘留，那些經曆讓他感到窒息。
    失神良久，他才稍微緩過來些，能夠針對眼前的選擇題進行分析。
    現在要決定的就是任務裏的那個立場吧。
    根據那些話裏的意思，要決定的是那個殺人犯人格的生死？而殺人犯則由夏靜奴扮演？
    根據南宮晉和席濯流所描述的畫麵，宋春馳覺得這不會有錯。
    那麽問題來了，如果他選擇了“死”，夏靜奴也會麵臨這個下場嗎？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宋春馳感覺他選不出來。
    但那些經曆和情緒還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讓他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選擇“生”這個選項。
    那些自言自語裏帶著的痛苦、絕望和自我厭棄，再遲鈍的人都聽得出來。
    看過記憶之後，宋春馳也不忍心讓行者在世界上活著，那無疑是一種折磨。
    是的。現在他才知道，行者並非同行者之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劇情中他們所扮演的主角。那個名叫“林瑙”的人。
    此刻，他並沒有完成一個主要任務的喜悅，隻有滿心的糾結。
    宋春馳不禁想到，如果是烏銜秋，他會怎麽選擇？
    會冷靜而幹脆地讓夏靜奴“死”嗎？
    一個新窗口彈出，熟悉的倒計時。
    【10，9，8，7... ...】
    沒時間了。
    賭一把。
    宋春馳兩眼一閉，選擇了其中一個選項。
    古怪的鍾聲在黑暗中悠悠回響，那種恐懼的感覺在此刻完全清晰，宋春馳心想，原來恐懼的源頭不是因為夏靜奴，而是因為他所扮演的那個人格？
    帶著疑問，他們再度回到了腦內會議空間中。
    夏靜奴獨自坐在長桌盡頭，麵對著眾人。
    “歡迎回來。”他如此說道。
    “這種腔調... ...”席濯流目露古怪。
    雖然仍是夏靜奴慣常的溫柔聲線，但即使是不熟的人，也能輕易察覺到不對。
    奚承平冷冷一笑：“林瑙。”
    夏靜奴並不理會他們，自顧自說道：“我已經知道你們所做的選擇。”
    “那麽，你們的結論是——？”
    “結論還需要我們說麽？”陸曠眯著眼睛慢慢道：“我們是不是同一個人，哪個人格都無所謂，你，必須死。”
    “我可以死。”夏靜奴順從地點頭。
    一直盯著他的水鹿徹緊張開口，“靜奴！”
    那張稚嫩的臉上掛滿了不讚同。
    “祂一直在奪取控製權。”夏靜奴語速稍快地吐出一句，沒頭沒腦，但其中隱含的異常讓人不由警覺。
    玉旬想得更多，“你口中的他指的應該不是林瑙？”
    看她神態不對，戚往之不由問：“難道還有別人？”
    “合理的懷疑，應該是別的東西。”齊思賢冷聲道：“那東西能察覺到係統的存在，甚至影響、模仿係統，絕對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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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靜奴沒回答玉旬的問題，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道：“來不及了。你們做█████，████，███████，█... ...”
    宋春馳：？？？
    席濯流：？？？
    齊思賢：！
    一句話除了開頭全是消音，根本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
    宋春馳兩眼問號，“你說啥？”
    夏靜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靜靜垂著眼簾，這讓水鹿徹擔心得呼吸都放輕了。
    “靜奴... ...”他忍不住邁步往前，想靠近一點確認夏靜奴到底怎麽了，卻見夏靜奴原本低垂的眼睫正緩緩抬起。
    一瞬間，他身體僵住，仿佛被施展了定身術，完全動彈不得。
    不止是他，巨大的危機感降臨讓所有人都感覺汗毛直立，心跳不受控製地加快，生物本能的警惕性在此刻被徹底激發，並牢牢鎖住了最前麵夏靜奴的身影。
    “小心些。”陸曠腦中的魔女聲音嚴肅，“月者感覺到，這夢境的主人要醒來了。”
    仿佛是怕向來張揚隨性的男人不當回事，她著重強調了兩句。
    “很危險。”
    “你會死。”
    “所有人都會... ...”
    陸曠本來還帶著無所謂的臉瞬間陰沉至極。
    宋春馳強製按捺著失常的心率，飛快地眨眼，而後一瞬不瞬地盯著夏靜奴睜開雙眼的動作。
    他清楚看到，夏靜奴那雙原本毫無波瀾、神采黯淡的眼眸竟然開始凝聚神光。
    那是視線的聚焦，恢複視覺的表現嗎？還能憑空複原的？
    他一時愣住，看著夏靜奴眼中的光，那光芒越發奪目，仿佛要刺瞎他的雙眼。
    宋春馳這才反應過來不對，馬上側過臉，不敢再看。
    但仍然敏銳地感知到，夏靜奴身上的氣息在刹那間變得恐怖起來，仿佛他在睜眼之後就變成了某種極具威脅的存在，和之前溫和的模樣判若兩人。
    視線中，他們所處的這個空間正在發生轉變。
    原本白色的牆壁開始透出淡淡的紅，如同隔著薄膜的血色，不過片刻，牆壁上突出管狀的凸起，互相串聯，乍然看去，像是顯微鏡下的神經網絡。
    被注視著的感覺隨之到來，強烈的光感刺激著視網膜，宋春馳不得不閉上雙眼以保全自己。
    好在他的耳朵同樣靈敏，聽見有人悶哼，有人痛呼，甚至有人發出慘叫。顯然他們正因當下環境發生的變化而深受影響。
    隱隱有血腥氣息飄進鼻端，這讓宋春馳眉頭皺得更緊。可也知道，縱然再擔心、再好奇，此刻也絕不能睜開眼睛。
    那些人肯定是因為直視到夏靜奴的目光而受傷了。
    這時，又聽見水鹿徹發出驚呼。
    “靜奴！不要！”
    水鹿徹的聲音就在前方不遠，宋春馳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餘光掃向水鹿徹，隻見少年身影急搶兩步，衝出了視野。
    宋春馳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開口勸阻已經來不及了。又或者，就算他出言阻止了，對方也根本不會聽從。
    更濃的血腥味傳來，宋春馳聽見了水鹿徹強忍痛楚的顫抖的咽音，像被傷害仍向主人靠近，祈求憐愛的小動物。
    所有人避開視線時，水鹿徹掙紮著向夏靜奴跑去。
    此刻的夏靜奴狀態已經徹底超出常人。
    他的頭發在短時間內迅速生長，顏色是從黑到白的漸變，發尾又在白中透出淡淡的紅，一如四周牆壁的顏色。
    明明沒有風，長發卻被不知名的力量托起，在他身後曼舞輕揚，牆壁上長出的神經網絡正緩緩伸向他的後背，直至與他長長的發尾接觸。
    完成鏈接的瞬間，夏靜奴棕色的瞳孔仿佛被點亮，轉換成泛著光的銀白。
    與此同時，水鹿徹終於奔至夏靜奴身邊。他不顧雙手雙腿，乃至軀體上被不知名力量劃破的傷口，顫抖著從係統手表儲物欄裏拿出一物，沾過血液，啪一下就貼在了夏靜奴的額頭上。
    夏靜奴眼睫一顫，銀白色瞳孔霎時黯淡，他渾身驟然一軟，向一側跌落，被水鹿徹接住，但傷痕累累又嚴重縮水的少年身軀根本扛不住他，隻能雙雙跪倒在地。
    隨著他倒地，連著他頭發的神經網絡也像失去了生機，紛紛斷開連接。夏靜奴恢複些許神智，首先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而後並指在眼前一劃。
    他雙眉狠狠一皺，兩道血淚從眼角滾落。
    水鹿徹心疼地倒吸冷氣，急促低喊：“靜奴！”
    “沒事。”夏靜奴聲音虛弱，抬手去摸少年的臉，嘴角牽起笑弧，“小鹿，你做到了。做得很好。”
    “嗚嗚嗚你嚇死我了！”水鹿徹哭腔明顯，雙手緊緊抱住夏靜奴，即使碰到身上的傷口也不敢放開。
    濃濃的血腥味從少年身上傳來，夏靜奴知道水鹿徹傷勢嚴重，卻仍順從地被他抱著，此刻他能做到的也僅止於此。
    宋春馳明顯感覺到，整個空間在某個瞬間震顫了一下。
    應該是夏靜奴那邊做了什麽，那股令他莫名恐懼的氣息一下子被減弱大半。意識到場麵似乎被控製住了，便想過去查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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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踏出腳步，一道陌生的聲音在頭頂上方回響。
    “失敗了啊。”
    “你們該慶幸，我暫時還沒有掙脫枷鎖。”
    “但... ...”
    “算了。多說無益。”
    “告訴他，手術不夠，該抓緊時間了。”
    “不然，我也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
    “這次就先再見吧。”
    恐怖氣息徹底消失了。
    宋春馳快步朝夏靜奴那邊走去。
    隻見夏靜奴靜靜靠在水鹿徹懷裏，雙眸緊閉，兩道血跡如淚痕劃過臉頰，額頭上還有一張長方形的黃色紙條。
    上麵簡單粗暴地寫著幾個朱紅色的字。
    【意識削弱】。
    宋春馳馬上了然，剛剛水鹿徹就是用這像符紙一樣的道具，將出現在夏靜奴身上的那道恐怖氣息削弱了。
    或許是威脅遠去，宋春馳竟有了吐槽的閑心：就這麽有用？
    身後有人圍上來。
    玉旬臉色極度蒼白，剛剛她隻看了夏靜奴一眼，就覺得腦袋像被人用大錘敲擊腦袋數百下一般，腦仁都快被震蕩散開了，直到現在還有碎裂般的痛感和暈眩，讓她連組織語言都費勁。
    半天才問出一句話：“夏、先生，到底怎麽回事？”
    陸曠的臉色也很難看，剛剛還在他腦內出聲警惕的魔女此刻已經銷聲匿跡，仿佛從未存在。
    宋春馳這才想起關注其他人，環顧四周，發現隻有玉旬、陸曠和鐵璿璣靠了過來，奚承平坐在那邊地上，手捂著頭，表情十分痛苦。餘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已經暈倒在地。
    夏靜奴拍拍水鹿徹，沒得到回應，“小鹿？”
    宋春馳看一眼少年，判斷道：“他應該是暈過去了。”
    夏靜奴一頓，歎了一口氣，將水鹿徹環抱的雙手鬆開，緩緩坐起來，虛弱地解釋：
    “我本來想讓你們做完所有任務先出副本。”
    “但祂醒了一會，企圖控製我的意識。”
    宋春馳來回看了幾遍夏靜奴身上的變化，遲疑道：“你看起來很不好。”
    鐵璿璣也關心道：“你的眼睛，沒事嗎？”
    “沒關係。”夏靜奴無力地搖頭，又補充：“別擔心。我的眼睛，隻要看到，不該毀滅的就會毀滅，不該存在就會存在。”
    他仰頭向宋春馳，微微含笑，“所以我才說，看不見更好。”
    副本通關的係統播報響起，沒有人在意。
    見識到剛剛那奪目的光芒後，宋春馳唯有點頭讚同。並發出疑問，“所以那道恐怖的氣息是... ...”
    “是靈腦。”夏靜奴說。
    “林瑙？你剛剛說的‘他’，也是林瑙？”玉旬不確定地反問。那種恐怖和力量，真的是那記憶中的主人格所能擁有的嗎？
    “不。”夏靜奴搖頭，口齒清晰：“靈腦。靈魂的靈，大腦的腦。”
    宋春馳想到什麽，臉色忽而一變，隻覺得一股寒氣在瞬間襲遍全身。
    他意識到，這竟然是一個諧音梗！
    這麽令人毛骨悚然的諧音梗還是第一次見。
    太地獄了！
    之前根本沒那麽聯想過，就算再怎麽天馬行空，他也沒想到，再聽到那個名字，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也許是該找機會回去了。係統倒計時中，宋春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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