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的最後一片數據霧靄從睫毛上褪去時，李不望先聽見的是現實世界的蟬鳴。陽光像碎掉的金箔灑在眼皮上，混著電競館空調的冷意，讓他恍惚以為是歸墟裏齒輪回廊漏下的光斑。直到後腦勺磕在電競椅的皮質靠背上，帶著汗漬的衣領蹭過脖頸——那裏的“三萬”印記還在發燙，像剛從湖麵撈起的金屬，帶著現實溫度的灼痛。
    洪薛梨的銀鏈化作星螺吊墜重新墜在鎖骨，她指尖顫抖著撫過吊墜表麵，發現原本光滑的螺殼上，不知何時浮現出十七道細如發絲的刻痕，正是歸墟地圖上十七個記憶錨點的輪廓。程野的骨牌屏“啪嗒”掉在桌上，全息投影還停留在歸墟崩塌前的畫麵，此刻卻像沒電的手機般閃爍著雪花屏，他盯著自己發抖的手腕，突然笑出聲：“靠，剛才在虛擬世界扛了二十噸的齒輪，現實裏居然連礦泉水瓶都擰不開？”
    胖海和尚的袈裟黏在背上，卻仍端坐在電競椅上雙手合十。當第一聲“阿彌陀佛”從他嘴裏溢出時，鄰座的觀眾突然指著大屏幕驚呼——所有歸墟玩家的頭像都從灰色變成了彩色，醫療組推著擔架跑過通道，那些在遊戲裏被困了三天的玩家，正陸續在現實中眨動眼睛，有人摸著胸口哭，有人第一件事是掏出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小望！”小琳的八卦羅盤“哐當”砸在桌上，她撲過來時帶起的風掀動了李不望額前的碎發，“你後頸的印記在變淡！”確實，原本灼金般的“三萬”紋路正褪成淺金色，像被水洗過的刺青，卻在皮膚下透出溫潤的光，仿佛每個像素都在呼吸現實的空氣。
    李不望想開口說點什麽，卻發現嗓子像塞了團齒輪鏽渣。歸墟裏的每一次奔跑、每一道銀鏈的光芒、每句觀眾的加油聲，此刻都化作沉甸甸的疲憊，從脊椎骨縫裏滲出來。他仰頭靠在椅背上，看見天花板的燈光在視網膜上投出歸墟天空的殘像——那些未被解救的記憶泡泡，正以某種奇妙的方式，漂浮在現實世界的雲端。
    “睡吧，這裏交給我們。”洪薛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星螺吊墜的餘熱。李不望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給他蓋上了電競館的紀念版毛毯，布料上印著的歸墟齒輪圖案，此刻摸起來不再是數據代碼的冷硬，而是帶著紡織物的柔軟。他聽見程野在和醫療組解釋“玩家隻是神識過勞”，胖海和尚在念《心經》給隔壁剛蘇醒的初中生聽，小琳的羅盤指針正瘋狂轉動，指向窗外鏡泊湖的方向——那裏，晨霧中的湖心島隱約可見一道新裂開的冰縫，浮著半片刻著“三萬”的齒輪殘片。
    意識沉入黑甜鄉前，李不望做了個短暫的夢。他夢見自己躺在歸墟剛修複的鏡泊湖湖麵上，湖水不再是數據洪流，而是真實的、帶著水草氣息的淡水。湖底的青銅井台清晰可見，磚縫裏長出的不再是齒輪，而是現實中鏡泊湖特有的蓮花，每片花瓣上都流轉著玩家們回歸現實的笑臉。當他伸手觸碰湖底的細沙，指尖突然觸到一塊溫潤的金屬——是那枚刻著“共生”的齒輪殘片，此刻正在他掌心震動，像在傳遞某個遙遠的、熟悉的心跳。
    現實中，電競館的落地窗外，救護車的藍燈剛消失在街角，歸墟論壇的首頁突然彈出全體公告：“歸墟將於24小時後重啟，新增‘記憶中轉站’功能——在這裏，每個恐懼泡泡都將成為照見現實溫暖的棱鏡。”洪薛梨看著手機屏幕輕笑，發現自己的星螺吊墜正在無意識地劃出歸墟地圖的軌跡，而在論壇的千萬條評論裏，某個匿名用戶發的“我在歸墟裏看見了媽媽十年前的樣子”，正被頂到熱評第一。
    當李不望的鼾聲混著遠處觀眾的歡呼聲響起時，程野突然指著大屏幕驚呼。隻見歸墟重啟倒計時的背景圖上，十七塊麻將殘片正自動拚成鏡泊湖的輪廓，而在湖中心的位置，緩緩浮現出兩個重疊的身影——一個是十年前溺水的少年，一個是現在躺在電競椅上的自己，他們掌心相抵的地方，綻放出的數據花朵，正是現實中鏡泊湖春天的達子香。
    “他夢裏是不是還在歸墟？”小琳湊過來，看見李不望無意識地勾了勾手指，像在虛空中抓住某片記憶泡泡。洪薛梨搖頭，指尖劃過手機裏剛收到的郵件，附件是鏡泊湖景區今早的監控截圖：淩晨五點，湖心島的冰層裂開時，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蹲在岸邊，手裏舉著的，正是與李不望後頸印記相同的“三萬”齒輪殘片——那個身影，像極了十年前救他的神秘少年。
    陽光終於完全鋪滿電競館，照在李不望熟睡的臉上。他不知道，當自己在虛擬世界裏拯救千萬神識時，現實中的鏡泊湖底，某個被時光掩埋的秘密，正隨著齒輪殘片的浮現，漸漸露出一角。而歸墟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在這個虛實共生的世界裏，每個玩家的記憶，都將成為照亮彼此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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