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月有盈虧花有開謝(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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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第一天,村莊被厚厚的積雪溫柔地擁抱著。天剛亮時,淡青色的天光漫過屋頂,簷角垂下的冰棱如透明的玉簪,在微光裏泛著冷冽的光澤。
遠處的天際漸漸染上橘紅,將連綿的雪坡映照得暖意融融,雪地上散落著昨夜鞭炮炸開的紅碎屑,像撒了一地的胭脂。
慶新年了。
廣場上載歌載舞,玩家們領著自己的好友,帶著原住民一起,在這一天盡情把壓力釋放。
江澄夜和洛馨早早起了床,中心祭壇會補給他們昨日未競的冠軍頒布儀式。
“那麽,冠軍是,永夜戰隊!”
看著漫天的禮花和遍地的鞭炮,江澄夜突然有了種“重生”的感覺。
這個世界一直有的那種虛無和虛幻,在此刻的爆竹聲中被盡掃而空。
他第一次在這裏感受到了死前的那種“現實”和“腳踏實地”。
珀西、林舒和奈奈三人為永夜僅存的三名隊員頒獎,台下,那些和他們爭奪過這場比賽冠軍的選手們同樣鼓著掌,為他們慶祝。
一切祥和無比。
“最後呢?什麽結果?”
江澄夜握著林舒的手,輕聲問道。
“希蘭把她的狼族筆記回收了。”
江澄夜點點頭,笑了笑,不再言語。
“小子,你們下午必須離村。”
珀西此時也湊過來,用很小聲的話說道。
江澄夜笑容更甚,他朝台下揮揮手,然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各位,我不是要說什麽冠軍感言。隻是希望大家能在這個世界過好自己的生活,當然,我也希望我自己能過好。”
江澄夜握住洛馨的手,也攥住莫輕語的手腕。
珀西突然有了種預感,他覺得這個小子的退場不會是那種很平凡、很平靜的“表演”。
“你們可能不知道,我、血夜,真的是那個你們口中忌憚、恐懼的血夜屠夫。”
說著,他朝珀西使了個眼色。
內在含義是:你來抓我呀~
然後,這位冠軍團隊的隊長突然一聲狼嚎,響徹雲端。
珀西一愣,然後便看到林舒已經提劍衝了上去。
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台上的三人便消失了。
“你太遲鈍了,團長。”林舒收起劍,湊到珀西身邊。
珀西哈哈大笑,而台下的人更是吃驚。
沒人看到,有兩個隊伍默默離開了人群。
…………
“傷得重嗎?”
江澄夜看著床上養傷的鳴喬和穀星,對燃雪問道。
“小傷,原初烏鴉是個狠角色,果然,以玩家的力量對付原初還是太極限了。”
穀星端坐在一旁說道。
“熵蝕議會……你聽說過嗎?”
江澄夜繼續問。
穀星點點頭:“他們每一屆比賽都在,但是從沒有贏過總決賽,有一種……他們在送一些人奪冠的感覺。每一次都是,包括我們那次。而且,他們每個人的實力或許都比我還要強。”
江澄夜皺起眉毛。
這個團隊的目的是什麽呢?
“好好養傷。恐怕永夜將至了。”
“嗯,好好比賽,狼族日記還你,爭取奪冠。”穀星點點頭。
江澄夜收下日記,轉身離去。
…………
“所以你還有多久?”
將洛馨和莫輕語安置在狼穴內,江澄夜瞬移到了村外。
鑒於今天是新年,玩家們處於罷工階段,所以村莊的修複工作進展緩慢。
安娜坐在村口,這位原初的預言者、至高祭司,此時正看著藍天一言不發。
聽到江澄夜的聲音,她像是回過神一樣,扭過頭回道:“等艾麗卡和德蘭回來,我就不在了。”
江澄夜默然。
“你算好了一切?包括自己會被侵蝕?”
安娜點點頭,作為預言者,她好像能看清更多事情了。
“你在村中心一聲狼嚎,理論上我現在應該站起來殺了你才對。”安娜依然坐著,“但我……完全不想殺了你。”
她扭過頭,看向江澄夜。
“我用我自己當餌,把永夜栓在自己身上,它肯定不會拒絕的,因為我的力量顯然高於大部分原初。然後借助你們狼族的手,以及永夜的手,讓進化後的種狼得以假死,進一步分化深淵,最後……就是你。”
安娜指了指江澄夜,“我軟禁珀西,就是為了把林舒帶到你身邊,奈奈是林舒的軟肋,反之亦然。但奈奈是狼族,這是你知道的事情,所以你不會對林舒下殺手。之後的事情,就是賭人性了。”
她站起身,似乎看到遠處有兩道流光飛來。
“我賭你會通過騎士測試,賭你可以成為混沌,賭你,站在我們這一邊。”
江澄夜突然脊背發冷。
“混沌……靠你了。”
當德蘭和艾麗卡站到村口,安娜衝兩人微微一笑。
但緊接著,天空仿佛有隻無形的大手,將安娜猛得拽了上去。
“安娜!”
德蘭大喊出聲。
但安娜上升的速度甚至快到肉眼跟不上,所以這聲叫喊終成遙遠的離歌。
“她……”
“她成為了我的載體之一。”
一個女人出現在江澄夜身邊。
最高意誌,再次降臨。
“你知道,當神屢屢現世的時候意味著什麽嗎?”
江澄夜轉過頭,直視最高意誌。
“意味著這個神明喪失了自信心,必須要展露形象才可以維護自己的權威。”
他挑釁地向前一步,雙拳緊握。
“嗬。”女人笑了笑,“我隻是比較喜歡看戲,也比較喜歡演戲罷了。”
“白鴿也是你的載體?”
江澄夜問道。
女人點點頭:“還不算笨。你們的遊戲水平太高了,嚴重影響了比賽平衡性。所以我過來刪除一下你的bug。”
說著,女人抬起手指,瞬間點在江澄夜額頭。
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女人神情瞬間變化,這次不是演戲,而是真的麵目猙獰。
“你竟然可以抵消我的影響!”
江澄夜聳聳肩:“我把自己變成了‘淨土’。”
此言一出,女人瞬間再次出手。
但這回,她的手被江澄夜攥住了。
“得了吧。你用‘這個載體’是打不過我的。但為了防止你天天給我下絆子,我也退一步。”
江澄夜用另一隻手點在自己額頭上,一股灰色的能量瞬間被他抽離出來。
“呐,我把我的石像鬼之眼取出來,被附加在上麵的預言者之力自然就不在了。這樣的話,比賽公平了嗎?”
江澄夜放開女人的手,最高意誌沒有多說什麽,直接消失在原地。
“走了。”
江澄夜放開那股能量,徑自走向森林。
德蘭和艾麗卡對視一眼,並沒有攔住眼前的男人。
似乎從此刻開始,他們不再是並肩作戰的異族之人,而真正開始形同陌路,要成為對手和敵人,就像最初那樣。
…………
“安托魯斯還沒回來嗎?”
江澄夜走到希蘭身邊問道。
希蘭表情凝重,他搖搖頭,然後舉起狼族日記。
“我把其中一本日記給了他,但是日記現在聯係不到了。”
江澄夜皺起眉,日記裏寄存著狼神碎片,如果日記聯係不到了……
“傑還活著?”
他隨口一問。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傑是這個世界最難殺的家夥。我還記得你們這些外來者講的那個故事,叫什麽,伏地魔?”
“啊,那個沒鼻子的家夥確實難殺。”
江澄夜補了一句。
“需要我去看看嗎?”
江澄夜繼續問。
希蘭看著江澄夜的雙眸,欣然一笑。
以前剛入門的小家夥現在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好事,都是好事。
“去吧,現在的你,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沒什麽人或事攔得住了。”
“嗯,我去跟洛馨說一聲。正好,我也需要去找耶夢加得問一下‘淨土’的事。”
希蘭點點頭,不再言語。
江澄夜瞬移到他們的狼穴內,洛馨此時正收拾著房間。
“我回來了。”
江澄夜道。
洛馨放下手中的東西,撲過來擁抱了她的愛人。
“你又要出去嗎?”
“嗯,去找耶夢加得聊聊天。一會就回來。”
“那我去打狼人殺。”
洛馨直視江澄夜,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容。
江澄夜點點頭,鬆開洛馨的手,然後瞬移而去。
…………
“耶夢加得!”
深暗的海洋底部,龐大的毀滅之蛇睜開了雙眼。
“你們狼族都像你一樣沒有禮貌嗎?”
耶夢加得倒是好脾氣,隻是吐槽,但並沒有生氣。
“我在找安托魯斯。”江澄夜說。
耶夢加得剛抬起來的頭又垂了下去,雙眸直接閉攏,“我沒見過他。”
江澄夜皺起眉毛。
半路失蹤?
“好的,那你睡覺吧……唔,新年快樂。”
耶夢加得睜開雙眼,語氣柔和,“新年快樂外來者。”
…………
“嗬嗬,哪怕在廣場上裝了個大逼,也要屁顛屁顛回來收拾行李……是吧。”
看著竟然出現在自己家中的林舒,江澄夜哈哈大笑。
“我都快忘了,你也是和我一樣的外來者。”
“坐。”
“這以前是我家吧,怎麽你成主人翁了。”江澄夜回了一句。
林舒從櫃子裏熟練地取出瓶酒,看得出來,他應該來了很久了。
“喝點?”
“喝點。”
兩人對桌而坐,促膝長談。
“你是怎麽死進來的?”江澄夜先開口。
林舒想了想,道:“我是個警察,辦案子的時候,被車撞了。就死進來咯。”
“怎麽想著成為原住民的?”
江澄夜大口灌著酒。
林舒嗬嗬一笑:“我不太會玩狼人殺,裏麵的花花腸子太多,繞來繞去。結果進了騎士團,幹到騎士團預備團長之後發現,這個世界現實中的花花腸子也不少。很離譜的點是,我發現成為原住民之後,不能回歸外來者。哈哈哈哈哈哈。唉,原住民更無聊,連狼人殺都玩不了。現在想想,要是每天有個遊戲玩也挺好的。”
“你們可以直接自己組狼人殺局啊。”江澄夜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林舒摸了摸下巴,“有道理啊,嗯,這個主意不錯。回去試試。”
“哦對了,還得請你幫個忙。給我們帶副麻將走。村外麵不比裏麵,連個麻將機都沒有。到時候真的會無聊死。”
“哈哈哈!那再帶點酒?”
兩人仰頭大笑,笑聲在不大的屋子裏打著轉,撞在沙發扶手上,又漫過茶幾邊的空酒瓶,混著杯口相碰的脆響,沉甸甸地落下來。
玻璃杯裏的冰塊隨著晃動叮咚作響,酒液順著脖頸滑下去,留下涼絲絲的痕跡。
笑到眼角發潮,才端起杯子又猛灌一口,酒液沾在嘴角,抬手一抹,指尖還帶著酒的溫熱,另一人看著,剛歇下去的笑又從喉嚨裏冒出來,帶著酒氣,在小小的空間裏蕩開。
那些平靜的時間,那些平靜的空間,對於一生而言或許才是幸事。
不必時刻被浪潮推著向前,也不用總在人聲鼎沸裏強撐著體麵。
窗台上的綠蘿悄悄抽出新葉,夕陽漫過書桌時,鋼筆在紙上洇出淡淡的墨痕;廚房裏的湯咕嘟著冒泡,遠處的喧囂被關在窗戶外,隻剩下湯匙碰著瓷碗的輕響。
這些時刻不耀眼,卻像老棉絮一樣裹著人。
沒有急著要抵達的地方,沒有必須要應對的場麵,日子在呼吸間慢慢淌,像門前那條不慌不忙的河,最終把所有的褶皺都泡得柔軟。
等到回望時才發現,正是這些不驚不擾的片段,悄悄搭起了一生裏最安穩的骨架。
正如杯中的小酒,正如知心的朋友,難得,難續。
開瓶時的那聲輕響,像把時光的鎖輕輕旋開。
酒液入杯,蕩開的漣漪裏,藏著多少不用言說的默契——或許是某次失意時碰在一起的杯沿,或許是深夜裏隔著煙霧的對視,話沒說盡,卻早已懂了大半。
可酒總有喝完的一刻,瓶底朝天時,再滿的興致也會淡下去幾分。
朋友也像這酒,走著走著就散了,不是誰的錯,隻是岔路太多,風把腳步吹向了不同的方向。
後來再想尋相似的滋味,倒了新酒,坐了新人,卻總覺得差了點什麽——或許是那年的月光,或許是當時的心境,終究是續不上了。
難得是相遇時的恰好,難續是轉身時的必然。所以才要把每一次碰杯都記在心裏,像珍藏最後一滴餘酒,讓那點暖,在往後的日子裏慢慢回味。
“敬冠軍!”林舒大喊!
“敬騎士!”江澄夜附和!
“一路平安!”
“保重!”
“下次見麵我不會留手!”
“你打不過我的!”
“哈哈哈哈哈!”
月上枝頭,人走杯搖。
江澄夜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中,良久,淚眼朦朧。
他灌下最後一口酒,將該收拾帶走的行李打好包,關上門,來到了街上。
還是一樣的,家家戶戶點著燈火,不時有巡邏的騎士騎馬掠過,宵禁嚴格。
“嗬,月有盈虧花有開謝……哈哈哈哈!都是好事啊!”
江澄夜歎了一句,然後身後血翼張開,騰空而起。
都是好事。
他想著,向新家飛去。
…………
“我回來了。”
迎接江澄夜的同樣是洛馨柔軟的擁抱。
“回來就好。”
第四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