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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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前債,死後償,善惡到頭終有報,無人可相替,萬般刑罰自思量。鐵圍城中多般轉,一一償還生前債。
…………
白光碎裂的刹那,江澄夜聽見了金屬摩擦的尖嘯。那聲音不是來自某一件器物,而是千千萬萬把剪刀同時開合,刃口相碰時迸發的、能刺穿耳膜的轟鳴。
腰間的拉扯力驟然收緊,仿佛有兩把無形的巨剪正試圖將他的魂魄從中剪斷,劇痛讓他眼前發黑,等意識回籠時,整個人已墜入一片泛著冷光的金屬煉獄。
剪刀地獄!
他懸在半空的瞬間,終於看清了這片煉獄的全貌——沒有土地,沒有岩壁,腳下是無邊無際的刀片平原。
每一片刀片都有半人高,刃口磨得雪亮,卻積著層暗紅的血垢,像是被無數血肉反複浸潤過。刀片與刀片之間以詭異的角度交疊,形成深不見底的溝壑,溝壑裏塞滿了斷裂的骨骼與絞碎的髒器,偶爾有半截手臂從縫隙裏探出來,五指還保持著抓撓的姿態,指骨上的皮肉早已被削得幹幹淨淨。
遠處矗立著成百上千根剪刀石柱,每一根都有數十米高,剪刀的兩刃如同張開的巨顎,刃麵布滿了倒刺與鋸齒,有些石柱的縫隙裏卡著整具屍體,屍體被刃口從肩膀到胯間剖開,內髒垂落在刃上,被風吹得來回搖晃,像一串掛在鐵鉤上的破爛皮囊。
更遠處的雲層是鉛灰色的,雲層裏嵌著無數把懸浮的剪刀,大的如城門,小的似指甲刀,它們隨著氣流緩緩轉動,偶爾有一把失去平衡墜落,便會在平原上砸出一片飛濺的血雨與碎肉,那是底下亡魂被瞬間絞碎的證明。
江澄夜的心髒猛地一縮。他曾在古籍裏見過關於剪刀地獄的記載——此地專懲唆使寡婦再嫁、或為其牽線搭橋者,刑罰會剪斷他們的十個手指,痛苦異常。可文字遠不及眼前景象的萬分之一殘酷。
他緩緩落地,靴底踩在刀片上發出“咯吱”一聲脆響,刃口瞬間切開皮革,尖銳的刺痛從腳掌傳來。
“老子也沒怎麽給寡婦搭過橋吧……”
低頭時,看見鮮血正順著刀片的紋路往下淌,滴落在溝壑裏時,竟激起一陣細碎的蠕動——那些溝壑深處,密密麻麻爬滿了細小的剪刀蟲,它們長著剪刀狀的頭部,正瘋狂啃噬著腐爛的血肉,此刻被新鮮血液吸引,紛紛揚起刃口,朝他的腳踝湧來。
“嘖。”江澄夜往後退了半步,混沌之力在掌心凝成一團暗紫色的氣旋。他沒有立刻發動攻擊,而是眯起眼掃視四周。
右側三十米外的石柱下,一個亡魂正被倒吊著,雙腿被兩根剪刀石柱的倒刺穿透,身體隨著石柱的開合來回晃動。
每當剪刀閉合一寸,他的脊背就會被另一把懸著的小剪刀削下一片皮肉,血珠順著脊柱往下滾,在地麵積成一灘小小的血泊。
那亡魂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轉頭時露出一張被剪得稀爛的臉——鼻子被削掉了一半,嘴唇早已不見蹤影,隻剩下兩排牙齒裸露在外,眼睛瞪得滾圓,卻沒有任何神采,隻有無盡的麻木與痛苦。
更遠處,三個亡魂被鐵鏈鎖在同一根石柱上,他們的手臂被剪刀從肘部剪斷,斷口處的血肉還在不斷蠕動,卻永遠長不出新的肢體。
一把巨大的剪刀懸在他們頭頂,每過十息便會落下一次,精準地削去他們肩頭的一片皮肉。其中一個亡魂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意識,看見江澄夜時,突然瘋狂地扭動起來,喉嚨裏發出“救……救……”的氣音,可話音未落,頭頂的剪刀“哢嚓”一聲落下,他的半張臉瞬間被削飛,帶血的牙齒混著碎骨砸在地上,濺起的血滴落在江澄夜的靴麵上。
“不是說隻剪手指嗎……”
江澄夜的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這地獄的殘酷遠超想象——連求救都會被瞬間剝奪發聲的器官,所謂的痛苦循環,根本不給亡魂任何喘息的機會。
“沙沙……”腳邊的剪刀蟲突然加快了爬行速度,它們的刃口反射著寒光,密密麻麻地織成一張銀色的網,朝他的小腿纏來。江澄夜深吸一口氣,混沌之力驟然爆發,暗紫色的氣旋在腳下炸開,形成一道環形的能量波。
能量波碾過地麵,將湧來的剪刀蟲盡數震碎,刀片平原被震得劇烈搖晃,那些交疊的刀片開始相互摩擦,發出刺耳的“嘶啦”聲,仿佛有無數人在同時撕扯金屬。
就在這時,左側的剪刀石柱突然“哐當”一聲巨響,原本張開的巨剪猛地合攏,卡在縫隙裏的那具屍體瞬間被絞成了碎塊,血肉與骨骼混著內髒從刃口擠出來,像漿糊一樣往下淌。
更可怕的是,隨著石柱的閉合,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江澄夜突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從石柱方向傳來,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要將他拽進那不斷開合的巨剪裏。
他腳尖點地,身形急速後退,同時將血月之力注入劍身。暗紅色的光芒順著劍刃流淌,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殘影,迎麵斬向那股吸力的源頭。
“鐺!”劍身與一股無形的力量碰撞,激起漫天火星,吸力驟然減弱的瞬間,江澄夜瞥見石柱根部的地麵——那裏的刀片排列與別處不同,不是雜亂無章的交疊,而是形成了一個規則的圓形,圓形中央有一個小小的凹陷,凹陷裏積著一灘黑色的液體,液體表麵漂浮著幾縷頭發,仔細看去,竟像是無數根細針在液體裏蠕動。
“這些剪刀蟲……是從這裏爬出來的?”他心念一動,剛想靠近查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哢嚓”聲。
回頭時,隻見剛才那個被削飛半張臉的亡魂,不知何時掙脫了鐵鏈,正拖著殘缺的身體朝他爬來。
他的雙手早已被剪碎,隻能用肩膀和殘存的半張臉在刀片上摩擦著前進,每移動一寸,身體就會被刀片削下一層皮肉,在地麵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他的喉嚨裏不斷湧出泡沫狀的血沫,眼睛卻死死盯著江澄夜,像是看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又像是要將他拖入同樣的地獄。
“滾開!”江澄夜揮劍斬向地麵,一道暗紫色的劍氣炸開,將亡魂逼退了數米。
可那亡魂像是不知疼痛,依舊瘋狂地往前爬,破碎的身體在刀片上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很快就被削得隻剩下一副骨架,可連骨架都還在頑強地蠕動,指骨在刀片上劃出細碎的火花。
江澄夜皺眉的瞬間,頭頂突然傳來一陣轟鳴。
抬頭時,隻見一把城門大小的巨剪正從雲層裏墜落,刃口反射著冷光,如同一片倒懸的天空,朝著他所在的位置狠狠砸來。巨剪下落的速度極快,帶起的狂風將周圍的石柱吹得搖晃不已,那些懸在半空的小剪刀也被氣流裹挾,如同暴雨般朝他射來。
“攝夢人之力,開!”他低喝一聲,意識瞬間沉入周圍的聲響中——剪刀開合的哢嚓聲,亡魂的嗚咽聲,刀片摩擦的嘶啦聲……這些聲音在他腦海裏交織成一張網,而在網的最中心,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屬於這片地獄的頻率。那頻率來自巨剪墜落的反方向,在一片金屬的喧囂中,像一根被輕輕撥動的琴弦。
江澄夜腳尖在刀片上一蹬,借著反作用力向斜後方躍去。巨剪砸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轟隆”一聲巨響,整片平原都在震顫,刀片被震得飛起,如同無數把飛刀射向四周。
江澄夜在空中旋身,混沌之力在周身形成一道護盾,將飛射而來的刀片盡數擋開,同時將魔術師之力運轉到極致——身形在落地的瞬間化作三道殘影,分別衝向三個不同的方向。
果然,那些被氣流裹挾的小剪刀紛紛轉向,朝著殘影追去。而真身早已借著殘影的掩護,衝向了那絲微弱頻率的源頭——那是一根相對矮小的石柱,石柱上沒有卡著任何屍體,卻布滿了細密的抓痕,像是被無數人用指甲摳挖過。
石柱根部的地麵有一個不規則的洞口,洞口被幾根彎曲的刀片遮擋著,刀片的縫隙裏透出一絲極淡的白光,正是那頻率的來源。
“找到了。”江澄夜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血月之力與隱狼之力同時爆發,背後浮現出巨大的狼影,利爪泛著猩紅的光芒,朝著洞口的刀片狠狠抓去。
“鐺!”利爪與刀片碰撞,火星四濺,刀片被硬生生掰斷,露出裏麵漆黑的洞口。洞口裏湧出一股陰冷的風,風中混雜著無數細碎的哭泣聲,卻讓江澄夜感到一陣熟悉——那是亡魂解脫前的歎息。
就在這時,周圍的剪刀石柱突然同時劇烈晃動,所有的巨剪都開始急速閉合,整片平原仿佛要被壓縮成一塊鐵板。無數亡魂的哀嚎聲驟然拔高,他們的身體被迅速絞碎,血肉與骨骼混著內髒在刀片上流淌,匯成一條條血色的河流,朝著洞口湧來,像是要將這唯一的生路堵住。
“想攔我?”江澄夜冷笑一聲,混沌之力在掌心凝成一把漆黑的巨鐮,他轉身揮鐮,一道暗紫色的弧線劃過半空,將湧來的血河斬斷。
同時,魔術師之力讓他的身形變得模糊,如同鬼魅般鑽進了洞口。身後傳來無數剪刀合攏的巨響,震得洞口不斷坍塌,碎石與斷刃砸在他的背上,留下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可他顧不上疼痛,隻覺身體在急速下墜,耳邊的金屬摩擦聲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陰森的、仿佛來自深淵的呼嘯。
他知道,自己離開了剪刀地獄,但也許……下一個煉獄,已經在黑暗中等著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