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之後是個岩洞，密閉，且十分詭異。
    江澄夜甫一踏入岩洞，妖冶的紫光便爭先恐後地撲過來，纏上他的衣角，帶著黏膩的寒意。他下意識屏住呼吸，鼻尖卻鑽進一股奇異的腥甜，像是無數花瓣腐爛在蜜裏，甜得發膩，又腥得刺喉。
    目光掃過洞穴中央，那巨大的卵狀腫泡讓他瞳孔微縮。半開的裂口處凝著晶亮的黏液，邊緣的皮肉還在微微顫動，像某種活物的胎膜。而另一半未破的部分，正隨著“咚咚”的跳動輕輕起伏，紫光透過半透明的膜壁，隱約能看到裏麵蜷縮著一團模糊的影子，像是有骨骼在緩緩舒展。
    “這是……”他剛開口，新長的舌尖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麻癢，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蟄了一下。
    狼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帶著幾分玩味：“被撕碎的一半，跑出去了。沒破的一半，還在等。”他緩步走到腫泡旁，兜帽下的目光落在跳動的那一半上，語氣莫名柔和了一瞬，“等一個能讓它徹底破殼的契機。”
    江澄夜皺眉，指尖凝聚起一絲混沌之力。他能感覺到，這腫泡裏的氣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股與隱狼之力同源的野性，陌生的是其中夾雜的、屬於地獄的陰邪，兩種力量在膜壁裏瘋狂絞纏，卻又奇異地維持著平衡。
    “跑出去的是什麽？”他問，舌尖的麻癢還在蔓延，順著舌根往太陽穴鑽。
    “一個影子。”狼神伸手觸碰腫泡的膜壁，指尖落下的地方立刻泛起一圈漣漪，“一個本該隨著我一同被困在這裏的影子。”
    種狼！
    傑.卡洛斯！
    江澄夜瞬間猜到了所謂“影子”的真實身份。
    正想著，洞穴中央的腫泡又是一陣劇烈起伏，膜壁上的裂紋更密了些，紫光湧動間，那股與隱狼之力同源的野性愈發熾烈，仿佛在呼應著他心中的驚濤。
    江澄夜和狼神莫名其妙陷入了寂靜，下一刻，江澄夜持劍擰腰，一劍劈向狼神的殘魂。
    紫芒驟然被撕裂！
    江澄夜的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長劍裹挾著混沌之力，劍鋒未至，隱狼的凶戾之氣已先一步撞向狼神的殘魂。那兜帽下的身影仿佛早有預料，卻未閃避，隻是殘魂邊緣泛起一層模糊的漣漪。
    “叮——”
    劍刃劈在漣漪上，竟像斬入了流動的霧氣裏，力道被無聲無息地卸去大半。狼神的聲音從殘魂中透出，帶著一絲笑意，又藏著幾分複雜：“你該清楚，哪怕砍碎我這縷殘念，對那跑出去的影子，毫無用處。更何況，你也砍不碎不是嗎？至於那顆卵裏的倒黴蛋，嗬嗬，他自稱是安托魯斯，沒錯，就是你來這個地獄所找的狼族，但我想，作為我的後代，為我獻身一次，應該也沒什麽大不了吧。”
    江澄夜眼中閃爍出狠厲。
    正是因為那同源的感應，他才知曉了那卵中正是安托魯斯無疑。
    “你想用他的身體，複活自己？”
    狼神的殘魂發出一聲低笑，兜帽下的黑暗仿佛在湧動：“複活？”他語氣裏帶著幾分嘲弄，又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悲涼，“我早已不是完整的‘我’了，談何複活？”
    他抬手，指尖再次輕觸腫泡的膜壁，那處的漣漪比之前更盛，隱約能看到安托魯斯蜷縮的身影在裏麵劇烈掙紮。“這具軀殼，是容器，也是枷鎖。”狼神的聲音陡然轉冷，“安托魯斯的血脈裏流著我的骨血，他的身體最適合承托這一半本源——等它破殼，便是新的‘我’，卻也不再是我。”
    江澄夜握劍的手青筋暴起，隱狼之力在體內咆哮。他終於明白，這哪裏是獻身，分明是被強行奪走軀殼，連存在都會被徹底吞噬。
    “作為一個死了的家夥，最好的給予這個世間的禮物，就是好好地躺在墳墓裏待著！”
    幾句話從齒間擠出，帶著冰碴般的殺意，長劍嗡鳴著爆發出刺眼的金光，混沌之力與隱狼之力徹底交融，劍鋒上甚至浮現出半透明的狼影，獠牙畢露，直指狼神殘魂的核心。
    劍鋒裹挾著金光撞上殘魂的刹那，狼神的身影突然化作無數細碎的紫霧，像被風吹散的煙塵般四散飄開。
    江澄夜的劍劈了個空，力道砸在岩洞石壁上，震得碎石簌簌落下。他旋身收劍，目光銳利如鷹，緊盯著那些在半空盤旋的紫霧——它們並未消散，反而像有生命般重新凝聚，不過瞬息，狼神的輪廓便再次浮現，兜帽下的視線依舊落在那跳動的腫泡上，仿佛剛才的攻擊隻是拂過他的一陣微風。
    “你的力量很強，”狼神的聲音帶著笑意，殘魂邊緣的漣漪輕輕晃動，“可惜，對一縷沒有實體的殘念來說，再鋒利的劍也隻是徒勞。”
    江澄夜冷哼一聲，足尖點地，身形如鬼魅般繞到殘魂側後方，長劍橫掃，隱狼之力化作細密的光網，試圖將紫霧困在其中。然而光網落下的瞬間，殘魂再次虛化，光網穿過霧團，隻在岩壁上留下幾道深深的刻痕。
    “你越是急躁，越容易被影子鑽空子。”狼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江澄夜抬頭，見他的殘魂正懸浮在腫泡上方，指尖垂落，似在安撫那不斷震顫的膜壁，“安托魯斯的掙紮已經快撐不住了，你看——”
    江澄夜猛地轉頭，隻見腫泡的膜壁上浮現出細密的血紋，那是安托魯斯在裏麵用利爪抓撓留下的痕跡，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卵中的紫光愈發熾烈，幾乎要將膜壁撐破，而安托魯斯的氣息，正一點點被那股野性與陰邪交織的力量吞噬。
    他心頭一緊，揮劍的動作更快，劍光如暴雨般傾瀉向殘魂，卻次次落空。狼神的殘魂始終在他攻擊的邊緣遊走，像一道無法捕捉的影子，任他如何發力，都碰不到那縷真正的本源。
    “放棄吧，”狼神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憫，“你傷不到我，更攔不住破殼的必然。等它出來，你或許還能……”
    話音未落，江澄夜突然收劍，轉而將混沌之力盡數灌注於掌，狠狠拍向那卵狀腫泡！他竟繞過了狼神的殘魂，直取安托魯斯所在的核心！
    狼神殘魂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驚詫，兜帽下的陰影都因這瞬的動容微微晃動——他竟沒料到江澄夜會如此果決地調轉鋒芒。
    但這驚詫不過半息便消散了。
    下一瞬，一道身影毫無預兆地從岩縫的暗影裏滑出，像一捧被潑灑的濃墨驟然凝形，穩穩地橫亙在江澄夜與那顆搏動的卵之間，將兩者隔絕開來。狼神殘魂的輪廓在紫霧中舒展了些，那姿態裏再無半分慌亂，仿佛早已算準了這一幕。
    那道身影甫一現身，岩洞中的腥甜氣息便驟然翻湧，帶著撕裂一切的暴戾。
    江澄夜瞳孔驟縮——青紫色鱗片在紫光中泛著冷光，狼首人身的輪廓分明，獠牙間滴落的涎水落在地上，竟將岩石蝕出細密的坑洞。不是殘識，不是傀儡，而是活生生的傑.卡洛斯！
    “你果然複活了。”
    江澄夜看著這個老對手，卻發現對方似乎並沒有靈智。
    “他複活歸複活，可也隻是軀體上。畢竟是個影子嘛。現在的它呢，隻有本能，而作為我的一部分，它最原始的本能，就是複活我。所以，他自然會抵擋住你對於這卵的進攻。”
    狼神說著，站到了傑的身邊。
    江澄夜劍鋒微沉，目光如炬地盯著眼前的傑·卡洛斯。對方喉嚨裏持續發出渾濁的低吼，狼首微微晃動，豎瞳裏翻湧著純粹的暴戾，卻沒有半分屬於“傑·卡洛斯”的狡黠與算計——那是隻被本能驅使的野獸。
    “隻有本能的軀殼，也算複活？”江澄夜冷哼一聲，長劍在掌心轉了個弧，隱狼之力順著劍鋒流淌，“你不過是造出了個會喘氣的傀儡。”
    狼神的殘魂在紫霧中輕笑：“傀儡？不，它是鑰匙。”他的聲音飄到傑·卡洛斯身後，那隻種狼像是接收到指令，猛地前爪刨地，青紫色的鱗片根根豎起，毒液順著爪縫不斷滲出，在地麵匯成蜿蜒的毒河，“等卵破殼，這具軀殼裏的本能，會與另一半本源裏的神智融合。到那時……”
    話音未落，傑·卡洛斯突然發出一聲震耳的狼嚎，猛地撲向江澄夜！它的動作比之前那縷殘念化作的小獸快了數倍，利爪帶起的毒風幾乎要凝固空氣，每一步落下，岩洞地麵都被蝕出焦黑的印記。
    江澄夜側身避開，劍鋒擦著傑·卡洛斯的鱗片劃過，火星四濺間，竟隻在那堅硬的鱗甲上留下一道淺痕。他心頭微凜——這具軀殼的防禦力，比想象中還要高。
    而狼神的聲音仍在繼續，帶著幾分蠱惑：“你殺不死它，就像殺不死我這縷殘魂。但它能拖住你，拖到安托魯斯徹底被吞噬的那一刻。”
    江澄夜眉頭緊蹙，指節因用力握劍而泛白。在這幾層地獄的層層耗損下，他的力量早已十不存三，否則憑混沌劍的鋒芒，何至於隻在對方鱗甲上留下一道淺痕？
    傑·卡洛斯的攻勢愈發狂暴，青紫色的身影在岩洞中橫衝直撞，毒液濺在石壁上，騰起陣陣刺鼻的白煙。江澄夜隻能仗著身法靈活閃避，每一次劍鋒與鱗甲碰撞，都震得他手臂發麻——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力量雖隻有本能驅動，卻因與這地獄的陰邪之氣相融而變得異常凶戾，恰好克製著他如今虛弱的狀態。
    “看來，連地獄都在幫我。”狼神的殘魂在一旁悠悠開口，紫霧隨著傑·卡洛斯的動作輕輕搖曳，“你的混沌之力正在流失，隱狼之力也因這環境而滯澀，再拖下去，別說救安托魯斯，你自己都要被困在這裏，成為這顆卵的養料。”
    “地獄不是你造的嗎？嗬嗬，有一句實話嗎？這位自稱是神明的弱智？”
    江澄夜更是完全不顧什麽因果報應，該罵的街一定要罵。
    這話像淬了冰的石子，狠狠砸進岩洞的寂靜裏。
    狼神的殘魂明顯頓了一下，紫霧凝聚的輪廓微微波動，像是被這聲“弱智”噎得措手不及。他沉寂了片刻，才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隻是那笑意裏再沒了之前的從容，多了幾分被戳破的惱怒：“放肆，你敢在這個地方肆意評論神！”
    “放肆？放肆你妹！”江澄夜避開傑.卡洛斯掃來的狼尾，劍鋒帶起的勁風削落幾片毒鱗，“比起你把後代當容器的齷齪事，我罵你句弱智算什麽？”
    他喘了口氣，肩頭的傷口在陰邪之氣侵蝕下隱隱作痛，卻挺直了脊背，“你根本不是什麽神，不過是個困在過去的可憐蟲，拿別人的命填自己因為弱小而殘留的窟窿罷了！”
    狼神一言不發，似乎被這激烈的言辭激怒，他手指抬起，示意種狼繼續進攻。
    傑.卡洛斯狼嚎一聲，猛地人立而起，雙爪合十，帶著滔天毒液朝江澄夜頭頂拍來。江澄夜矮身滑出，避過毒液的同時，反手一劍刺向它的腹下——那裏的鱗片相對薄弱，是他剛才閃避時記下的破綻。
    “噗嗤”一聲，混沌劍終於刺入半寸，青紫色的血液噴湧而出，落在地上“滋滋”作響。傑.卡洛斯發出痛苦的嘶吼，瘋狂扭動身體，竟帶著長劍將江澄夜狠狠撞在岩壁上。
    江澄夜喉頭一甜，卻死死攥著劍柄不鬆手。他的體力消耗確實已經達到了頂峰，而且在這破地方，他的恢複能力也下降得厲害。
    他抬眼看向狼神的殘魂，嘴角勾起一抹帶血的笑：“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就算隻剩三成力，我的劍也能輕鬆捅穿你的‘鑰匙’。”
    狼神的殘魂在紫霧中持續沉默著，兜帽下的黑暗深不見底，沒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除了狼嚎，這裏重歸寂靜。
    隻有那卵狀腫泡，又劇烈跳動了一下，膜壁上的裂紋，已蔓延到了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