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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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狼族也鳴金收兵。
這場大戰,宣告著兩族再次回歸常態。而與天鬥的境遇,再次回到“與人狼)鬥”的狀態。
這一夜,狼族聚居地的篝火格外明亮,卻照不進任何一個狼人的眼底。
消息早已隨著江澄夜帶回的染血信件和那聲穿林裂帛的狼吼傳遍族群,原本該是狩獵歸來的喧鬧時刻,此刻隻剩下篝火劈啪的燃燒聲,與此起彼伏的、壓抑的嗚咽交織在一起。
娜塔莎站在聚居地的最高處,銀灰色的長發在夜風中微微飄動。她沒有哭,隻是那雙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狼瞳,此刻像蒙了一層化不開的寒霜,死死盯著江澄夜遞來的那封信。
信封上的血跡已經幹涸,變成暗沉的褐色,指尖觸上去,仿佛還能感受到安托魯斯最後殘留的溫度。
信紙被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麵的字跡卻斷斷續續,時而工整時而潦草,像是寫了很多次又撕了很多次。
江澄夜記得安托魯斯說過“你可以幫我補完它”,可此刻看著那些未寫完的句子——“等這次回來,我就帶你去看北邊的極光”“上次欠你的蜂蜜蛋糕,要十倍還你”“如果……”後麵的空白處,隻有一道深深的劃痕,像是筆尖在紙上用力到斷裂。
娜塔莎的指尖輕輕撫過那道劃痕,突然猛地攥緊信紙,指節泛白。直到這時,一滴滾燙的淚珠才砸在信紙上,暈開了墨跡,也暈開了她強撐的鎮定。“這個笨蛋……”她的聲音哽咽著,帶著笑又帶著淚,“明明說過要一起去的……”
篝火燃了整整一夜,悼歌唱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光刺破黑暗時,族人們才緩緩散去。娜塔莎最後一個離開,她的眼神裏似乎充滿了一些什麽,但無人知曉她的心意。
江澄夜站在原地,看著朝陽將森林染成金色。他知道,這場哀悼終會結束,但安托魯斯用生命換來的生路,會永遠刻在每個狼人的心底。就像這黑夜總會過去,陽光總會到來,而那些犧牲與守護,會成為族群前行的光。
…………
“血夜,你確定種狼已死嗎?”
這是娜塔莎昨晚問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問題。
江澄夜默然不語。
他不知道。
娜塔莎扭過頭,散落的發遮住麵孔。
可不知道為什麽,江澄夜卻總覺得她嘴角勾起,似乎在笑。
…………
三日後,狼族聚居地中心的祈願石壇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石壇由整塊黑曜石雕琢而成,表麵布滿了古老的狼族符文,曆經歲月打磨,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暗啞光澤。壇邊環繞著十二根圖騰柱,柱上雕刻著曆代狼族強者的狼形浮雕,獠牙畢露,眼神淩厲,仿佛正俯瞰著壇上即將發生的一切。
這個石壇已經很久無人使用,畢竟狼族不比人族,根本沒那麽多外來者會成為狼族的原住民。
石壇四周的空地上,族人自發圍起三層人狼)牆。
他們褪去了平日的喧鬧,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狼耳警惕地豎著,目光卻帶著肅穆。地麵鋪滿了新鮮的鬆針,踩上去簌簌作響,混著清晨露水的潮氣與鬆木的清香,在空氣中漫開一種奇異的安寧。
遠處的森林邊緣,幾隻早起的飛鳥落在枝頭,歪頭打量著這方被寂靜籠罩的空地,竟也反常地沒有啼鳴。
洛馨站在石壇中央,白色的獸裙裙擺垂落在黑曜石上,與暗黑色的石麵形成鮮明對比。她的指尖微微發顫,卻努力挺直脊背,狼尾緊張地貼在身後,尾尖的絨毛輕輕掃過壇麵,帶起細碎的塵埃。
石壇東側,狼巫希蘭身著綴滿骨飾的長袍,蒼白色的狼發用麻繩鬆鬆束在腦後。他手中握著一根纏著紫晶的狼骨權杖,杖身刻滿了晦澀的咒文,紫晶在晨光下流轉著淡淡的光暈。每當她邁步,骨飾便發出細碎的碰撞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像是在與空氣裏的某種力量共鳴。
西側的娜塔莎換上了一身銀灰色的祭祀長裙,裙擺繡著隱狼圖騰的暗紋。
她臉上的悲傷已斂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威嚴,銀灰色的狼瞳掃視過全場,最終落在洛馨身上時,才透出一絲溫和的鼓勵。她手中捧著一個雕花木盒,盒內鋪著狼絨,靜靜躺著三枚泛著瑩光的狼牙。
“時間到了。”希蘭的聲音蒼老卻有力,像石塊敲擊青銅,瞬間壓下了所有細碎的聲響。
他舉起狼骨權杖,紫晶頂端的光芒驟然亮起,將石壇上的符文一一激活。那些古老的刻痕仿佛活了過來,順著黑曜石的紋路遊走,在洛馨腳下匯成一個旋轉的金色光圈。
娜塔莎走上前,打開木盒,將三枚狼牙依次放在洛馨的額頭、心口與手腕處。狼牙觸及皮膚的刹那,洛馨渾身一顫,仿佛有暖流順著血脈蔓延開來。她看到娜塔莎的狼耳輕輕動了動,低聲念起古老的禱詞,銀灰色的長發隨著動作微微晃動,發梢掃過木盒邊緣,帶起一陣極輕的香風——那是她為儀式準備的迷迭香,據說能安撫躁動的靈力。
希蘭揮動權杖,十二根圖騰柱上的浮雕突然亮起紅光,與石壇上的金色光圈交相輝映。空氣中的鬆木清香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類似琥珀的醇厚氣息,那是狼族聖地深處特有的靈草被喚醒的味道。
洛馨抬頭時,正看見希蘭的狼瞳裏映著跳動的光紋,權杖上的紫晶與圖騰柱的紅光連成一片,在她身後織成一張巨大的光網,將整個石壇籠罩其中。
圍觀眾人的呼吸越發急促,有人忍不住攥緊了拳頭。陽光穿過光網的縫隙,在洛馨身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她身上的白色獸裙被氣流吹動,獵獵作響,與圖騰柱上的浮雕一同,構成了一幅古老而莊嚴的畫麵。
“從今日起,你將無條件侍奉狼族,為狼族的生存付出一切。”
希蘭說罷,將手中魔杖輕輕點在洛馨頭頂。下一秒,一顆光點從她頭頂飛出。
洛馨能清晰地感受到,隨著禱詞聲漸響,體內仿佛有什麽東西被徹底喚醒了。
最先湧上來的是一股滾燙的暖流,從心口那枚狼牙處炸開,順著四肢百骸瘋狂奔湧。像是幹涸的河床突然被注入了奔湧的江河,每一寸筋骨都被這股力量衝刷著,酥麻中帶著難以言喻的充盈感。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咚咚”地撞擊著血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勁、有力,帶著蓬勃的生命力。
額頭的狼牙微微發燙,一股清涼又霸道的能量順著脊椎攀升,與體內的暖流交織在一起。原本有些緊繃的肌肉瞬間舒展,四肢百骸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指尖的顫抖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穩穩的力量感——仿佛此刻就算要她舉起千斤巨石,也並非難事。
手腕上的狼牙散發出溫潤的光,將那兩股交織的力量緩緩收束、沉澱。洛馨低頭時,能看到自己的皮膚下隱隱有淡金色的光紋在流動,那是氣血充盈到極致的表現。胸腔裏的心髒跳得沉穩而有力,每一次搏動都帶著飽滿的能量,讓她渾身都充滿了想要舒展、想要奔跑的衝動。
她下意識地抬了抬手臂,隻覺身輕如燕,體內的能量像是取之不盡的泉眼,正源源不斷地滋生、壯大。鼻尖縈繞的靈草香氣似乎也鑽進了血脈裏,與奔騰的氣血相融,讓她整個人都沐浴在一種溫暖而強大的氣場中,連呼吸都變得格外順暢、悠長。
狼尾不再緊繃地貼在身後,而是輕輕揚起,尾尖的絨毛在氣流中微微顫動,帶著一種與周身能量呼應的韻律。洛馨閉上眼,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弧度——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狀態,仿佛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被激活了,充滿了蓬勃的生機與力量。
而江澄夜則在那枚光點騰空飛起的刹那,閃現到其跟前,一把抓住了那遊弋的光點。
下一秒,他的勝點提高了1。
“嗬嗬,原來這是勝點嗎?”
禱詞的尾音在空氣中消散時,石壇上的金色光圈驟然收緊,將洛馨周身的能量牢牢鎖住。十二根圖騰柱的紅光如潮水般退去,隻留下頂端一點瑩亮,如同夜空中的星子,靜靜俯瞰著壇中變化。
希蘭緩緩放下狼骨權杖,紫晶的光暈漸漸斂去,杖身的骨飾不再碰撞作響。
他看著洛馨身上流轉的淡金光紋慢慢沉澱,最終凝聚成一枚小小的狼頭印記,烙印在她的鎖骨處,才輕輕頷首。
娜塔莎走上前,小心地取下洛馨身上的三枚狼牙,放回雕花木盒中。指尖觸碰到洛馨皮膚時,能清晰感受到那下麵奔湧的力量——不再是往日的青澀,而是如同成熟漿果般飽滿的生命力。她銀灰色的狼瞳裏漾起一絲笑意,抬手輕輕拂過洛馨額前的碎發:“歡迎回來,更強的你,也歡迎你,成為我們真正的族人。”
洛馨睜開眼,眸中仿佛有流光轉動。她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腕,骨骼發出輕微的脆響,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協調與力量。方才在體內奔湧的能量已溫順地融入四肢百骸,讓她每一次呼吸都透著沉穩的底氣。她低頭看向鎖骨處的印記,那裏還殘留著淡淡的暖意,像是某種無聲的宣告。
石壇四周的族人突然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歡呼,狼嘯聲此起彼伏,驚飛了枝頭的飛鳥。他們紛紛向前湧了幾步,目光裏滿是欣喜與敬畏,看著石壇上脫胎換骨的洛馨。
希蘭將狼骨權杖頓在地上,清脆的響聲讓歡呼漸漸平息。他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儀式已成。”
娜塔莎打開木盒,將三枚狼牙高高舉起,迎著晨光,狼牙表麵的瑩光與陽光交融,散發出聖潔的光芒。“以原初之名,見證此刻!”
洛馨挺直脊背,對著希蘭與娜塔莎深深鞠躬,又轉向周圍的族人,狼尾輕輕擺動,帶著鄭重的回應。風穿過圖騰柱的縫隙,帶來遠處森林的氣息,鬆針的清香與靈草的醇厚再次交織,這一次,卻多了幾分新生的蓬勃。
當洛馨走下石壇時,腳下的黑曜石已恢複了暗啞的光澤,隻有那些古老的符文,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如同這場儀式留下的最後餘韻。
遠處,江澄夜看著她,露出一個微笑。
…………
村落東邊有座廢棄的房屋,它的地下室陰冷潮濕,唯一的光源來自房間中央三隻燃燒的黑燭,幽綠的火焰舔舐著燭芯,將四壁斑駁的血痕映得如同活物般蠕動。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腐臭混合的氣味,地麵的石板縫隙裏滲著暗紅的汁液,踩上去黏膩打滑,像是被無數次浸透又幹涸的血。
房間正中央豎著六根發黑的木樁,三左三右,涇渭分明。左邊的木樁上綁著三個狼族——他們的狼耳被硬生生撕裂,狼尾無力地垂落,銀白色的毛發被血痂糾結成塊,裸露的皮膚上布滿深可見骨的鞭痕。其中一個年輕的狼崽還在掙紮,鎖鏈勒進他纖細的脖頸,每一次喘息都帶著細碎的血沫,銀灰色的狼瞳裏隻剩下恐懼。
右邊的三個人族則被剝去了衣物,手腕腳踝處的皮肉已被鐵鏈磨爛,露出森白的骨茬。他們的嘴被破布堵住,隻能發出“嗚嗚”的悶響,眼球因極度的驚恐而凸起,死死盯著房間盡頭那個坐在陰影裏的身影。
傑.卡洛斯半倚在石椅上,黑鱗覆蓋的軀體上還殘留著爆炸留下的焦痕,卻絲毫不影響他周身散發的陰冷氣息。他的爪子上把玩著一枚泛著紫光的符文石,石麵上刻著扭曲的狼神圖騰,隨著他的動作,符文石不時閃過一道妖異的光。
“吵死了。”他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話音剛落,他指尖的符文石驟然亮起,左邊最年長的狼族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身體如被無形的手攥住般劇烈抽搐。他脖頸處的傷口猛地裂開,鮮血噴濺在黑燭的火焰上,讓幽綠的光瞬間暴漲,將傑.卡洛斯嘴角那抹殘忍的笑照得清晰——他在享受這瀕死的掙紮。
右邊的一個人族女人徹底崩潰了,眼淚混著鼻涕淌滿臉龐,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傑.卡洛斯抬眼掃過她,爪尖輕輕一彈,符文石的光芒轉向右側。女人的皮膚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像是體內的精血被瞬間抽離,短短幾息間就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幹屍,眼睛卻依舊圓睜著,凝固著最後的恐懼。
“狼神需要祭品,純粹的狼血,還有……脆弱的人心。”傑.卡洛斯站起身,黑鱗在燭火下泛著冷硬的光。他走到中間,將符文石按在地麵的凹槽裏,六根木樁突然開始震動,內部滲出粘稠的黑液,順著木樁的紋路向上攀爬,慢慢浸透綁在上麵的軀體。
被綁的狼族和人族同時發出絕望的哀嚎,他們能感覺到生命力正順著黑液流逝,身體裏仿佛有無數蟲子在啃噬內髒。黑燭的火焰越來越旺,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拉長成扭曲的形狀,如同地獄裏掙紮的亡魂。
傑.卡洛斯仰頭看著天花板上繪製的血色陣法,黑鱗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麽。隨著祭品的生命力不斷注入,陣法上的紋路開始亮起,與符文石的紫光呼應,在房間裏織成一張詭異的能量網。
“很快……很快就能完成了。”他低聲呢喃,爪尖劃過自己胸口的焦痕,那裏正緩緩滲出青紫色的血液,滴落在地麵的陣法中心,激起一圈圈漣漪。
木樁上的哀嚎漸漸微弱,最後隻剩下沉重的喘息。綠火映著傑.卡洛斯那張一半覆蓋黑鱗、一半殘留燒傷的臉,他看著祭品們眼中的光芒一點點熄滅,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像是在欣賞一場完美的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