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離別和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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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醒的刹那,凜冽的寒風裹著雪粒子迎麵撲來,卻沒了半分之前的肅殺,反倒帶著冬日特有的清冽氣息。頭頂的天空是淡青色的,薄雲像揉碎的棉絮鋪展開,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落在積著雪的枝椏上,折射出細碎的銀光。
    身下是厚厚的積雪,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雪層下隱約能看見枯黃的草莖,裹著一層薄冰,像給大地蓋了層半透明的絨毯。不遠處的樹林枝椏光禿禿的,卻綴滿了毛茸茸的雪團,風一吹,雪沫簌簌落下,落在肩頭轉瞬化成細小的水珠。
    林間的溪流結了薄冰,冰麵下能看見細碎的氣泡,偶爾有幾隻麻雀落在冰棱上,歪著頭啄了啄,又撲棱著翅膀飛向遠處的矮坡。
    矮坡上的鬆柏裹著一層厚雪,墨綠的枝葉從雪堆裏探出來,反倒襯得這冬日多了幾分生機。
    空氣裏滿是雪後特有的清新,吸進肺裏帶著微涼的暖意,連之前沾染的血腥氣,都被這風雪滌蕩得幹幹淨淨。
    江澄夜目光掠過眼前的雪景,睫毛上沾了點雪沫,卻沒抬手拂去。
    他能清晰地聽見雪粒落在棉袍上的輕響,能看見陽光落在雪地上的光斑,甚至能聞見遠處鬆枝的淡淡清香,可這一片安寧,卻讓他心裏的沉鬱更重了些。
    方才在淨土裏,莫林那道近乎透明的虛影還在眼前晃——那位始終無喜無悲的愚者,到最後也隻是輕輕揮了揮手,連一句告別都沒有。明明是結束,是解脫,可胸腔裏卻像被雪堵住似的,悶得發疼。
    他想起莫林守著那片殘破淨土的模樣,想起對方看著他們時平靜的眼神,想起最後深鞠躬時,那道虛影幾乎要融進空氣裏的單薄。原來有些離開從不需要聲勢,就像莫林的消逝,悄無聲息,卻讓這冬日的風都帶著澀意。
    緩緩坐起身,周圍空無一人,燃雪等人畢竟是被愚者從不同地點拉入淨土的,自然出來後不會在江澄夜身邊。
    傷口早已不再疼痛,隻是心裏空了一塊。
    那片曾困住他們、也護住他們的淨土,終究隨著莫林的離開,成了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眼前的雪再白,陽光再暖,也填不滿那份藏在平靜之下的悲愴。他抬手,指尖無意識地碰了碰眉心——那裏曾落下過永夜君主的白光,如今隻剩一片溫熱,像在無聲提醒:有些存在,即便消失了,也會在心底留下一道永遠的痕,就像這冬日的雪,看似會消融,卻早已印刻在了大地的脈絡裏。
    與此同時,似乎沒給江澄夜任何悲傷的時間,腕表上的消息如潮水湧來。
    其中不少是來自洛馨的私信,但更多數的,卻是關於他比賽晉級的消息、以及下一輪比賽的具體情況。
    “個人積分賽……每個版型打一場,最後算總積分……嗎?”
    江澄夜歎口氣,這個比賽好像時間跨度更長一點。
    匆匆給洛馨回過“一切安好”的消息,江澄夜瞬移到村內。
    他總要去看看朋友們的安危。
    隻是……
    他確實沒想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在一束束金光之中,七個人在村中心的祭壇上走出,沒有例外,他們全成為了原住民。
    望著祭壇下的江澄夜,七人同時擺擺手。
    安娜從幕後轉入台前,看著剛剛並肩作戰過的江澄夜,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有狼族入村,眾原初出手。”
    頃刻,幾名原初便朝江澄夜撲來。
    隻不過他的實力今非昔比,早已不是之前見到原初們便驚慌失措的樣子。
    一個瞬移來到村外,江澄夜知道,這是安娜最後的道別。
    從此,這個世界歸於原樣。
    孤身走向叢林,江澄夜由衷地感到孤獨。
    從第一天到這裏,遇到茉莉、遇到甘道夫,到後來的安托魯斯、希蘭、莫林,好像哪怕在這個死後的世界,江澄夜也在無限製地感受著生離死別。
    何種不幸。
    孤狼頓足,仰天長嘯。
    …………
    希蘭的葬禮平靜而肅穆,狼族將他與其他戰死的狼族一樣,安置在了狼塚之內。
    江澄夜沒有掉眼淚,他似乎感覺自己變得無情起來了。隻是不知為何,心有些空蕩。
    風裹著狼塚附近特有的枯草氣息,掠過江澄夜的衣擺時都放輕了力道,像是怕驚擾了這滿片沉寂。
    碑石上未刻一字,隻嵌著一枚狼牙,在昏沉天光下泛著暗啞的光,和其他墓碑連在一起,像一片沉默的隊列,仍守著這片他們曾用性命護著的土地。
    他站在離狼塚幾步遠的地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脖子上的狼牙吊墜,此刻,這吊墜觸感冰涼,竟比風還冷。
    沒有淚意湧上來,連喉嚨裏的哽咽都像是被什麽堵著,發不出聲。
    沒有低沉的悼詞、沒有壓抑的抽氣聲,隻有心口那片空蕩在慢慢擴大,像被風掏空的山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輕得發疼的回響。
    天邊最後一點霞光也沉了下去,暮色漫過狼塚,將那些墓碑的輪廓暈得更淡。遠處傳來幾聲狼嗥,綿長而哀傷,卻沒打破這肅穆,反倒讓周遭的靜更沉了幾分。
    江澄夜抬手按了按胸口,那裏空得發慌,卻又像被什麽沉甸甸的東西壓著——是沒說出口的道別,是再也見不到的熟麵孔,是往後要獨自扛著的、屬於他們倆的那份責任。
    他沒動,就站在暮色裏,陪著這片狼塚,也陪著心裏那個空出來的位置,任晚風把衣角吹得輕輕晃著,像在替他無聲地告別。
    高台祭壇上,狼王沃爾夫開口,宣讀了一封來自希蘭的遺囑。
    【我若身死,血夜繼任。】
    隻此一言。
    江澄夜苦笑出聲。
    他似乎知道了安娜和希蘭共同的謀算,也大抵了解了所謂最高意誌在他們的骨子裏,那埋藏最深的“基因”——留住。
    是的,這座地獄的最基礎邏輯是留住他們這些亡魂,為此,他們或許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
    嗬嗬……
    把寶押在我這個最“叛逆”的外來者身上,打算讓我離開這片地獄,但又不得不遵從“細胞”的旨意,留我在這裏嗎?
    這遺囑,真的是你寫的嗎……
    希蘭。
    江澄夜緩緩將頭轉向村莊方向。
    他好像也看到了一個未來。
    一個似乎總要到來的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