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曼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或許是因為戰爭終於塵埃落定，或許是因為牛奶咕嚕咕嚕的呼嚕聲太催眠，又或許隻是因為圖靈的碎嘴終於消停、秦驍就在不遠處，她睡得格外沉，眉眼舒展，是全然的放鬆與信賴。
    秦驍動作放得極輕，將她抱回房車，安頓進臥室床鋪。牛奶也輕巧地跟了進來，在他腿邊依賴地蹭了兩下，隨即跳上床，熟練地在時曼枕邊盤成一團毛茸茸。
    秦驍立在床邊，目光落在這一人一貓身上。
    他指尖微動，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伸出手，輕輕揉了揉牛奶的腦袋。
    他沒有停留，轉身帶上門，將滿室安寧輕輕合攏。
    房車裏的格局他再熟悉不過，但他並未留在下層的房間，而是獨自上了二層的露天頂，躺進沙發裏。璀璨星河在他頭頂無聲流轉，而他隻是靜靜望著。
    圖靈又冒了出來，這次它沒有在蝸居在那小機器人的身體裏，非常惡趣味的用了‘秦驍’的皮膚。
    “猶豫徘徊，等於白來啊——”它湊近，聲音壓低，活像惡魔低語，“我辛辛苦苦給你搭台，老秦你倒是上去唱兩句啊！”
    秦驍連眼神都沒給它一個。
    圖靈不死心，繼續拱火“不就一層窗戶紙嗎？學學你表弟宋宴，直接莽上去捅破不就完了？這點你真不如他。”
    秦驍終於有了反應，聲音平靜無波“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不需要別人去慫恿，指教。”
    “另外，你最好收收你的惡趣味。”
    “很低級。”
    圖靈嘖了聲，變回慣用的皮膚，懶洋洋坐下，雖說它壓根沒有實體“雖然我有了自我意識，但我真是不能理解你們人類的那些複雜感情。”
    “我覺得時曼對你們都是有好感的，嗯，老宋不提也罷，都被當麵醜拒了。楚涵雖然沒正式表白，不過他比宋宴白切黑多了，不當麵捅破窗戶紙就是想保留餘地。”
    “時曼對他倆的好感可能的確是戰友情。”
    “不過嘛~我就是覺得她對你還是有不同的。”
    秦驍淡淡的哦了聲，並沒有因為圖靈的這些話表現出太多情緒。
    圖靈突然有種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感覺。
    “你就隻是‘哦’？”
    秦驍“嗯。”
    圖靈“……”
    很好，人工智能和人果然是有壁的。
    它徹底放棄溝通了。
    早知道還不如把宋宴或者楚涵搖過來，至少還能看場好戲，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對牛彈琴，琴還嫌牛吵。
    這夜星河瑰麗，月光甚好。
    秦驍望著明月，並沒有睡意。
    他其實對時曼撒了一個謊，一個關於“夢境殘缺”、關於對前幾世記憶模糊的謊。
    起初，那些洶湧而來的‘夢’的確隻是碎片，像是被海浪反複衝刷、褪色的膠片，模糊而斷裂。
    可一路並肩走來，在無數個並肩作戰或沉默守望的瞬間，那些碎片早已悄然拚合，變得完整而清晰。
    他全都想起來了。
    每一世的選擇，每一次的離別，以及……所有未曾說出口的守護。
    他隻是選擇了沉默，如同今夜這片溫柔而浩瀚的星空，將一切深埋於靜默之下。
    ……
    第一世相遇時，時曼還很弱小，和末世中掙紮求生的普通人沒什麽兩樣。
    那時寒潮突至，他與她，還有一群幸存者，一同被困在冰冷的地鐵隧道中。洪都山莫名塌陷，他失去了所有戰友，自己也如行屍走肉，信念盡碎。於是近乎偏執地四處救人，甚至到了“聖父”的地步——仿佛多救一個，就能填補內心那個巨大的空洞。
    她隻是他救下的許多人之一。在地鐵站避難的日子裏，他教幸存者們基礎的格鬥，獨自頂住凜冽寒風外出尋找食物。他知道很多人像螞蟥一樣依附他、吸他的血，可他不在乎。那時的他，本來也就不想活了。
    秦驍至今仍記得，隻有她站了出來。瘦得像一根隨時會被風吹走的竹竿，眼神卻亮得灼人“我跟你一起去。”
    他沒理會，兀自走入風雪，最終力竭倒在冰天雪地之中。意識模糊間，卻感覺到有人一下下拍打他的臉，聲音發著抖，卻執拗地喚他醒來——是她跟了出來，把他從雪堆裏挖了出來。
    他救了她，她又救了他。
    隻是那場相逢太短。寒潮暫歇，他再度踏上路途，最終孤身死在了無人知曉的角落。
    第二世，他又遇見了她——或者說，是她主動找到了他。
    他們一同前往洪都山。這一世的他尚未找回記憶，因此當她提醒極寒將至、洪都山會塌陷時，他並未全然相信。直至嚴寒降臨，他才將信將疑地將消息轉達秦偉山。基地經過勘察，給出的結論卻是地質穩定，絕無塌陷可能。
    然後……就在極寒結束的那一天，毀滅降臨。
    巨榕蘇醒，吞沒一切。
    直至第三世，在h市，他終於想起了一切。
    她帶著孟小刀和牛奶加入他的隊伍，真正的並肩作戰，從那時才真正開始……之後一世又一世，他們成為最親密無間的戰友，一同經曆毀滅與新生。他看著她變得越來越強大，直至足以撼動這個世界。
    對秦驍而言，時曼的存在始終是特別的。
    是她在第一世，就重新點燃了他岌岌可危的信仰。
    圖靈總慫恿他去表白，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可秦驍覺得，用世俗的情愛去定義他與她之間的羈絆，太過膚淺。
    他對時曼，又豈止是喜歡。
    是她重燃他的信仰，是她賦予他堅持的意義。
    他並不想從她那裏索取什麽。他隻願她能隨心所欲，就像她曾對他說過的那樣——自由自在，任性而活。
    他也祝願她，往後餘生，所得皆所願，一切皆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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