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賽斯指尖劃過冰涼的杯壁，杯底殘留的咖啡漬像幅模糊的星圖。
    他抬眼時，水晶燈的碎光恰好落進瞳孔，晃得人一時看不清情緒。
    “見螻蟻撼樹的微光。”
    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沉了些：“那如果螻蟻知道，自己拚盡全力撼動的那一下，早在命運的藍本裏寫好了結局——它還會動嗎？”
    姬矢準的呼吸頓了頓。
    他想起赫爾賽斯曾說過“改變命運的藍本”，原來對方始終在糾結這個。
    他悄悄抬眼，看見赫爾賽斯的側臉繃得很直，連耳尖都透著點不易察覺的執拗，像個攥著謎題不放的孩子。
    奧特之王端起空了的咖啡杯，指腹摩挲著杯口的溫熱。
    “我見過一隻飛蛾。”
    他忽然說，聲音帶著老人才有的緩慢：“它撞向篝火，翅膀被燒得焦黑，卻還是一次又一次撲過去。後來我才知道，那堆火是某個部落的求救信號，它撲騰的影子，恰好讓遠處的巡邏隊發現了異常。”
    他放下杯子，眼角的紋路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它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信號的一部分，也不知道那堆火意味著什麽。它隻是在朝著光飛而已。”
    赫爾賽斯沉默了。
    會客廳裏隻剩下水晶燈折射的細碎聲響，像誰在輕輕翻動書頁。
    “所以‘知道結局’不重要？”
    他追問，指尖在扶手上掐出淺淺的印子：“還是說，連‘知道’本身，也是命運的一環？”
    “或許都不是。”
    奧特之王笑了笑，那笑容裏帶著點釋然：“我活了太久，發現最有趣的從不是結局，是飛蛾撲火時扇動的風，是螻蟻啃噬樹根時分泌的汁液，是那些‘本不該有意義’的瞬間，偏偏撞出了意義。”
    他看向赫爾賽斯，目光溫和卻堅定：“你糾結命運的藍本，可藍本上沒寫的，才是活著的意思，不是嗎？”
    姬矢準看見赫爾賽斯的睫毛顫了顫。
    “沒寫的部分……”
    赫爾賽斯低聲重複，忽然轉頭看向窗外。夜色不知何時淡了些，天邊透出點魚肚白，像誰在墨色的布上劃開了道口子：“就像現在？”
    他指著窗外：“你我坐在這裏說話，準站在我身後，咖啡裏的方糖融得剛剛好……這些，在你的‘藍本’裏有嗎？”
    奧特之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晨光正一點點爬上暗紅色的地毯，把邊緣染成溫暖的橘色。
    “或許有，或許沒有。”
    他說：“但重要嗎？”
    赫爾賽斯忽然笑了。
    不是之前那種帶著冰碴的笑，也不是釋然的笑，是種很輕的、像被風吹動的鈴鐺聲的笑。
    他站起身，走到姬矢準身邊，很自然地抬手，揉了揉對方的頭發。
    姬矢準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甚至悄悄往他身邊靠了靠，他能聞到赫爾賽斯身上淡淡的冷香，混著窗外透進來的燈光，意外地讓人安心。
    “不重要。”
    赫爾賽斯說，聲音裏除了平靜，沒有其他：“我現在，什麽都能看見。”
    姬矢準被他揉著頭發的動作弄得耳朵發燙，聽見那句“什麽都能看見”，忍不住抬頭看他。
    晨光正從赫爾賽斯的側臉淌過，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落了片極輕的羽毛。
    赫爾賽斯的目光掃過會客廳，水晶燈的碎光不再晃眼，反倒像無數細小的星子，綴在他瞳仁裏緩緩流動。
    他看見姬矢準袖口被絞出的褶皺，方才這人緊張時攥出來的，此刻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看見奧特之王手邊空杯裏殘留的咖啡漬，那模糊的星圖在晨光裏漸漸顯露出輪廓，像某片他曾踏足過的星雲；看見暗紅色地毯邊緣被晨光染透的橘色，正一寸寸往中央漫，像融化的蜜糖。
    “比如…”
    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散什麽：“準剛才偷偷往我這邊靠了半寸。”
    姬矢準的臉“騰”地紅了，下意識想退開，卻被赫爾賽斯搭在他肩上的手輕輕按住，那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滲進來，暖得很安穩。
    奧特之王看著這幕，眼角的紋路裏盛著笑意，他看見赫爾賽斯的目光落在自己指尖——方才摩挲杯口留下的溫度還沒散盡，像握著半捧未涼的晨光。
    “比如…”
    赫爾賽斯的視線轉回來，落在奧特之王身上：“你剛才回答時，指節在桌麵上敲了三下。不是不耐煩，是在想該怎麽說，才不會像小孩子。”
    奧特之王挑了下眉，倒真沒留意自己有這個小動作。
    他忽然發現，眼前的彼岸君主不再是那個執拗於“答案”的提問者了。
    那些纏繞他的迷霧好像被晨光撥開，露出底下藏著的、屬於“此刻”的肌理。
    赫爾賽斯收回目光，望向窗外。
    魚肚白已經被染上淡粉，像誰在天邊鋪了層揉皺的錦緞。
    他想起無數個文明湮滅的瞬間，那些曾被他視為“命運注腳”的消亡，此刻忽然清晰起來——有母親最後一次撫摸孩子的發頂，有戰士斷劍時濺起的火花，有瀕死的星艦發出最後一聲嗚咽……原來那些從未被寫進“藍本”的瞬間，才是命運最鮮活的模樣。
    “我以前總覺得…”
    他輕聲說，像是在跟自己對話：“得抓住那個‘答案’，才能看清一切。卻忘了低頭看看腳邊的地毯，看看身邊的人，看看……正在流動的光。”
    姬矢準聽見他聲音裏的柔軟，悄悄抬手，碰了碰赫爾賽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指尖相觸的瞬間，他感覺對方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像握住了什麽珍貴的東西。
    奧特之王端起空杯，對著晨光晃了晃。
    杯壁上的水汽正在蒸發，留下淡淡的水痕，像一行被時光寫了又擦的詩。
    “有時候。”他慢悠悠地說：“看不見答案，反倒是看清了世界。”
    赫爾賽斯笑了，這次的笑裏裹著晨光的暖意。
    他轉過身，拉著姬矢準往門口走，暗紅色的地毯在腳下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像時光在低語。
    “走了，準。”他回頭對奧特之王頷首示意。
    奧特之王揮了揮手，看著兩人的背影被晨光拉長，交疊著消失在門口。會客廳裏隻剩下水晶燈的輕響，和地毯上那片不斷蔓延的橘色。
    他低頭看向空杯，忽然覺得，那殘留的咖啡漬星圖，好像比任何精密的星圖都要明亮，或許赫爾賽斯要的從來不是答案。
    他隻是需要有人告訴他，那些沒寫在紙上的字，也值得一筆一劃寫下去。
    門被輕輕帶上，晨光漫進會客廳，把空咖啡杯的影子投在桌麵上，像個淺淺的句號。
    但奧特之王知道，這不是結束。
    畢竟，沒寫的部分，才剛剛開始。
    ……
    有話說：太好了今天沒評分，明天一更
    我竟然能寫出這麽有深意的東西，祖墳冒青煙了桀桀桀…桀桀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