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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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爾賽斯猩紅的眼燈微微閃動了一下。
    在霧崎的注視下,那片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血空間無聲地消散了,如同從未出現過。
    凝固的血漿顆粒化作了傍晚微涼的空氣,彼岸花的焚香與深淵寒意褪去,隻留下城市黃昏固有的喧囂與尾氣味道。
    而立於原地的,不再是那身披暗色鎧甲的君主,而是一個身姿挺拔、氣質沉靜的男人。
    他看起來約莫二十許,穿著一身剪裁極為合體的製服,內搭白襯,還有輕微勒入肌膚的襯衫夾,銀色腿環勒入大腿肉,如此的裝束給了霧崎極大衝擊。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頭如月光流淌般的銀白色長發,柔順地披散,以及一雙深邃的、仿佛蘊藏著星雲的紫色眼眸。
    那紫色並非純粹的浪漫,而是帶著一種沉澱了無盡時光的溫和與疏離,如同宇宙本身投下的寧靜目光。
    他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存在感”並未完全消失,卻轉化為了另一種形式——一種極致的包容與內斂的威嚴,如同深海,表麵平靜,卻蘊含著無法估量的力量。
    他微微頷首,唇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卻真切存在的溫和弧度,聲音低沉悅耳,帶著奇異的撫慰力量:
    “可以。”
    霧崎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那扭曲的虔誠凝固在臉上,似乎沒料到對方會如此幹脆地答應,且是以這樣一種……近乎“人類”的方式。
    他眼底的猩紅狂潮如遇冰封般迅速褪去,被一種更深的、帶著探究的迷茫取代,但轉瞬即逝。
    他幾乎是本能地,重新掛上了那副完美的、優雅的社交麵具,隻是這一次,麵具下的神經似乎繃得更緊了。
    “啊……榮幸之至。”霧崎的聲音恢複了詠歎調的流暢,但仔細聽,能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他側身,做出一個無可挑剔的“請”的手勢,指向不遠處一棟燈火輝煌的摩天大樓頂層。
    “‘觀星塔’,我想那裏的視野和氛圍,勉強配得上與您共度這個黃昏。”
    觀星塔頂層餐廳,名副其實。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將整座城市的華燈初上盡收眼底,腳下是流淌的車河光帶,頭頂是逐漸深邃的靛藍色夜空,幾顆早星悄然閃爍。
    餐廳內部裝潢是極簡的現代風格,線條流暢,燈光柔和,水晶吊燈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優雅的鋼琴曲如同溪流般流淌在空氣中。
    侍者們訓練有素,安靜高效。
    一張臨窗的絕佳位置。
    赫爾賽斯姿態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動作自然流暢,沒有絲毫刻意。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鋪著潔白桌布的桌沿,目光平和地投向窗外的城市燈火,那深邃的紫眸在柔和的燈光下,竟顯出幾分近乎悲憫的溫和。
    霧崎坐在對麵,他收斂了幾乎所有,隻保留了最精純的優雅。
    他點了最頂級的和牛牛排、年份香檳,甚至體貼地為赫爾賽斯推薦了餐廳的特色海鮮湯——盡管他內心深處覺得,君主可能並不需要人類的食物。
    他努力扮演著一個完美的、風趣的、充滿魅力的共餐者。
    “這裏的香檳,氣泡細膩得如同碎裂的星光。”
    霧崎輕輕晃動著鬱金香杯,金黃色的液體折射著燈光,他嘴角含笑,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黏在赫爾賽斯臉上,試圖從那平靜的紫色深潭中解讀出什麽。
    “希望合您的口味,赫爾賽斯……先生?”
    他選擇了更世俗的稱呼。
    赫爾賽斯端起水杯——他隻點了清水——抿了一口,動作閑適。
    他看向霧崎,紫眸中帶著一種近乎“仁慈”的了然,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努力與偽裝,卻並不點破,隻是溫和地回應:“謝謝,霧崎,食物很好,風景也很美。”
    他的聲音平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人類的創造,有時也蘊含著獨特的生命力。”
    霧崎切牛排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生命力?
    這種帶著“秩序”讚美意味的詞從混沌化身口中說出,讓他感覺無比怪異,卻又莫名地……心弦被觸動。
    他強迫自己專注於刀叉的運用,將一塊完美的、帶著粉紅肌理的牛肉送入口中,味同嚼蠟。
    對話在一種表麵輕鬆、內裏暗流湧動的氛圍中進行著。
    霧崎談著城市的曆史變遷、藝術流派的興衰、甚至一些無關痛癢的哲學思辨,努力維持著輕鬆優雅的調子。
    赫爾賽斯則扮演著一位極有耐心的傾聽者,偶爾回應,話語簡短卻總能切中要點,帶著一種超越時間的智慧與包容。
    他談論人類情感的複雜性時,語氣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讚歎;點評霧崎對一幅抽象畫的見解時,紫眸中流露出的是純粹的、不帶評判的欣賞。
    這種“正常”,這種“溫和”,這種“仁慈”,對霧崎而言,比之前的漠然與混沌低語更讓他無所適從。
    他感覺自己精心準備的劇本完全偏離了軌道,像一拳打進了浩瀚的宇宙塵埃,連個回響都沒有。
    餐盤撤下,精致的甜點被端上。
    餐廳中央的小型舞池,樂隊適時地換上了新的曲目。
    悠揚的手風琴聲響起,帶著一絲慵懶的挑逗,接著是沉穩而富有節奏感的低音提琴,然後是清晰、頓挫、充滿力量與纏綿的鋼琴旋律——是探戈。
    經典的《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遙)。
    這熱烈又帶著宿命般糾纏的旋律,如同電流瞬間擊穿了霧崎維持的表麵平靜。
    他放下銀匙,甜點勺在骨瓷盤上發出輕微的脆響。
    他抬起頭,看向對麵那雙平靜的紫色眼眸,心中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瘋長,纏繞住他僅存的理智。
    優雅的偽裝下,那份扭曲的癡迷與試探的衝動再也無法抑製。
    他站起身,繞過桌子,停在赫爾賽斯麵前。
    微微躬身,動作標準得如同教科書,右手優雅地伸向對方,掌心向上。
    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標誌性的、帶著致命吸引力的微笑,隻是這一次,笑意未達眼底,那雙人類的眼睛深處,是燃燒的、不顧一切的猩紅渴望。
    “夜色真美啊,如此動人的旋律……”
    霧崎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絲綢般的沙啞誘惑:“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邀請您共舞一曲?”
    他的姿態是邀請,但眼神卻是進攻,是獻祭,是充滿誘惑的試探。
    他在賭,賭這位以溫和麵目示人的混沌君主,是否會再次打破“規則”,是否會回應這來自深淵的、帶著優雅包裝的瘋狂邀約。
    赫爾賽斯紫色的眼眸平靜地看著他伸出的手,又緩緩抬起目光,對上霧崎眼底那幾乎要灼燒出來的猩紅。
    幾秒鍾的沉默,在探戈的鼓點中顯得無比漫長。
    然後,赫爾賽斯唇角那抹溫和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麽一絲絲。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從容地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帶著無形的氣場。
    他沒有去碰霧崎伸出的手,而是直接伸出自己的右手,以一種不容置疑卻又無比自然的姿態,輕輕攬住了霧崎的腰際,左手則穩穩地托住了霧崎的右手。
    標準的探戈引導者姿態。
    這意味著,霧崎被賦予了‘女步’的角色。
    霧崎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隨即又如同最柔軟的絲綢般放鬆下來,順勢將重心完全交予對方。
    他的左手輕輕搭在赫爾賽斯的右肩上,微微仰頭,直視著那雙深邃的紫眸。
    這一刻,所有的偽裝、所有的辯論、所有的扭曲理念似乎都暫時褪去,隻剩下最原始的、飛蛾撲火般的渴望。
    樂隊奏響了強烈的切分音。
    赫爾賽斯動了。
    他的步伐精準、沉穩、充滿力量,帶著一種絕對的掌控感。
    每一個頓步都踩在鼓點的心髒上,每一次引領都帶著不容抗拒的意誌。
    霧崎則完全化作了對方臂彎中的一道優雅魅影,他隨著赫爾賽斯的力道旋轉、折腰、後仰,黑色的西裝勾勒出流暢而充滿韌性的線條。
    他跳女步,卻跳得毫無媚俗,反而帶著一種冷冽的、獻祭般的、驚心動魄的美感。
    他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赫爾賽斯的麵容。
    每一次貼近,他都能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內斂的、如同宇宙本身般浩瀚的氣息;每一次被有力地拉回,都像被混沌的引力捕獲。
    他的渴望在旋轉中升騰,他的試探在交錯的步伐間傳遞——用身體的貼合,用眼神的糾纏,用每一次驚險後仰時暴露出的脆弱脖頸。
    赫爾賽斯穩穩地接住他每一個動作,白發在空中揚起優雅而又完美的弧度,紫眸平靜依舊,溫和依舊。
    他的力量強大卻絕不粗暴,引導清晰而充滿包容,仿佛在安撫一隻躁動不安卻又美麗危險的蝴蝶。
    他包容了霧崎所有帶著渴望的試探,卻又巧妙地將其控製在探戈優雅的框架之內,不讓其滑向徹底的瘋狂。
    緊貼、交握,托舉的力道,從容的舞步沒有半分差錯,每一次分開,每一次相聚,控腰、回旋,霧崎也在完美地迎合,帶著驚人的柔韌,他們相纏的身影如浪漫而又熾熱的詩篇。
    當樂曲進入最激烈的高潮段落,霧崎被赫爾賽斯一個強勁的引導帶動,完成了一個幅度極大的後仰下腰。
    他整個上半身幾乎與地麵平行,幾縷銀白的發絲落在他的臉頰和脖頸,帶過癢意,仰視的角度讓他完全籠罩在赫爾賽斯俯視的目光中。
    那雙紫眸在旋轉的吊燈光影下,深邃得如同宇宙盡頭,溫和得如同包容萬物神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音樂驟停。
    霧崎維持著這個驚險而優美的姿態,胸膛微微起伏,眼神迷離地望著上方的赫爾賽斯,裏麵翻滾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癡迷、渴望、一絲被完全掌控的顫栗,以及……某種近乎虛脫的平靜。
    赫爾賽斯穩穩地將他拉回,動作輕柔,仿佛托起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片羽毛。
    他鬆開攬在霧崎腰際的手,後退一步,微微頷首,紫眸中依舊是那溫和包容的光芒,仿佛剛才那場充滿張力與試探的探戈,隻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共舞。
    “舞跳得很好,霧崎。”他的聲音溫和依舊,誇讚道。
    霧崎站在原地,手指下意識地撫平了西裝上的褶皺。
    他臉上的笑容依舊優雅,隻是眼底深處那燃燒的猩紅,似乎沉澱了下去,化作了某種更深邃、更複雜的東西。
    他看著赫爾賽斯平靜溫和的臉,最終隻是微微躬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是您的引領……無懈可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