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個身材矮小、麵貌憨厚的漢子，黃淮的心中，一時間竟有些難以平靜。
    武大郎！
    這個在《水滸傳》中，甚至可以說在中國古典文學史上都極具爭議和悲劇色彩的人物！他被後人戲稱為“三寸丁穀樹皮”，隻因他生得身材短矮，麵目醜陋。然而，拋開這些外在的標簽，他骨子裏卻是一個勤勞本分、心地善良、對唯一的弟弟傾盡所有的老實人。
    都說紅顏薄命，英雄末路。可武大郎這樣的小人物，他的一生，又何嚐不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他老實巴交，隻求安穩度日，卻偏偏娶了那“美豔惹禍”的潘金蓮；他視弟如命，含辛茹苦將武鬆拉扯大，最終卻間接因弟弟的聲名而招來殺身之禍；他從未作惡，卻落得個屈辱慘死的下場……
    網絡上，有人說他是懦弱無能的代名詞，有人歎他老實人的悲哀，更有人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此刻，這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武大郎，就站在黃淮麵前。他臉上的笑容是那麽淳樸，眼神是那麽溫和，絲毫看不出未來那悲慘命運的陰影。
    這種強烈的反差感，讓黃淮的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和……想要做點什麽的衝動。
    “大官人，要不要來個炊餅？剛出爐的，熱乎著呢！”武大郎見黃淮一直盯著自己看，憨厚地笑著問道，露出一口略顯焦黃的牙齒。
    武大郎的聲音，將黃淮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從懷裏掏出那僅剩的幾枚銅錢，苦笑著遞到武大郎麵前：“兄台，你看我這幾文錢，能換幾個炊餅？”
    武大郎看了一眼黃淮手中的銅錢，又看了看他身上那明顯價值不菲的衣衫，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還是笑著說道：“大官人說笑了，小人這炊餅，一個隻賣一文錢。”
    黃淮心中了然，看來這古代的物價，還真是不低。他挑出兩枚銅錢遞給武大郎，然後自己伸手從擔子裏那層幹淨的白布下，拿了兩個還冒著熱氣的炊餅。
    炊餅不大，烤得外皮微黃，散發著樸實的麥香味。
    黃淮轉身看了看，發現武大郎的炊餅擔子旁邊，正好有一處台階空著。他也不嫌棄，徑直走了過去，學著路邊歇腳的行人模樣，蹲了下來。
    “我在這裏吃，不耽誤兄台做生意吧？”黃淮一邊小口咬著炊餅，一邊抬頭問道。
    武大郎被黃淮這番舉動弄得一愣，顯然沒見過穿著如此體麵的“大官人”會這般隨和。他連忙擺手，臉上帶著受寵若驚的表情：“不礙事！不礙事！大官人您隨意！隻要……隻要不嫌棄小人這攤子簡陋，汙了您的眼就好。”
    黃淮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隻是安靜地吃著炊餅。炊餅的味道很普通，甚至有些幹硬，但細細咀嚼，卻能品嚐到一股糧食最本真的、踏實的香味。
    就在這時，一群在街邊玩耍的孩童，注意到了蹲在武大郎旁邊的黃淮，以及武大郎那與眾不同的矮小身材。他們互相推搡著，嬉笑著圍了過來。
    片刻之後，其中一個膽大的孩子起了頭，他們拍著手，跳著腳，用清脆卻又帶著惡意的童音，大聲唱起了那段流傳甚廣的順口溜：
    “三寸丁，武大郎！有個外號響叮當！人人叫他穀樹皮！隻因他長得矮！麵皮黑！心眼兒實！像塊木！”
    他們一邊唱，一邊圍著武大郎打轉，有的甚至故意去撞他，發出陣陣哄笑。
    武大郎站在原地，臉上始終掛著那副憨厚的笑容，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嘲弄。隻是在有孩子快要撞到炊餅擔子時，他才會小心翼翼地側身護住，仿佛那擔子比他的尊嚴更重要。
    黃淮看著這一幕，眉頭微皺，心中湧起一股不平。他轉頭看向武大郎，輕聲問道：“他們這麽說你，你不生氣嗎？”
    武大郎聞言，咧嘴一笑，輕輕搖了搖頭，眼神溫和得像一汪清泉：“不礙事的，不礙事的，都是些孩子，懂什麽？”他頓了頓，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懷念，“我有個弟弟，像他們這麽大的時候，比他們還皮呢！小孩子嘛，淘氣點正常，能有什麽壞心思？”
    說完，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朝著過往的行人吆喝著：“炊餅！熱乎乎的炊餅嘞！”
    他的弟弟……武鬆嗎？
    黃淮心中一動，狀似隨意地問道：“聽兄台的意思，你還有一個弟弟？不知令弟現在何處？做何營生啊？”
    聽到這個問題，武大郎臉上的笑容明顯遲鈍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但他很快又咧開嘴，嘿嘿笑著，卻沒有回答黃淮的問題，隻是低頭整理著自己的炊餅。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正在賣紅棗的大娘，似乎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忍不住插嘴道：“喲！大官人問二郎啊？那小子，可惜了！一表人才，身強力壯的，就是性子太烈，前些日子在縣裏喝醉了酒，跟人起了衝突，失手把人打傷了，聽說……好像是打死了！這不，怕官府追究，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避禍去了！可憐大郎哦，平日裏省吃儉用供著他，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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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的！不是的！”武大郎聽到大娘的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急忙開口反駁，聲音都提高了幾分，“二郎沒有打死人！他隻是……隻是失手傷了人！他不是故意的！”
    他轉向黃淮，臉上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維護：“我家二郎，天生神力，武藝高強！隻是時運不濟，還沒遇到賞識他的恩官罷了！他將來……將來一定是要做大官，光宗耀祖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異常嚴肅，眼神中充滿了對弟弟未來的堅定信念，仿佛在訴說著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
    那賣棗的大娘聽了，撇了撇嘴，顯然不以為然，嘟囔了一句“做夢”，便不再理會。
    武大郎似乎也習慣了別人的奚落，臉上又恢複了那副討好的、略帶尷尬的笑容。
    黃淮將最後一口炊餅咽下，找了塊相對幹淨的台階坐了下來。他看著武大郎那副模樣，心中微動。
    “我相信！” 黃淮突然開口說道，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正準備繼續吆喝的武大郎猛地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黃淮：“大官人……你說什麽？”
    “我說，我相信你！” 黃淮抬起頭，迎上武大郎驚訝的目光，眼神真誠而肯定，“我相信令弟二郎，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
    看著黃淮眼中那份不似作偽的真誠和肯定，武大郎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瞬間濕潤了。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或許，從小到大，除了他自己，還從來沒有人這般肯定過他那個惹是生非、卻又是他生命全部支柱的弟弟吧。
    這份突如其來的認同和尊重，像是一股暖流，瞬間擊潰了他內心深處那層堅硬的、用來抵禦世人嘲諷和白眼的外殼。他別過頭去，偷偷用粗糙的袖子抹了抹眼角。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兩旁的店鋪也開始陸續上門板。
    武大郎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炊餅擔子，準備收攤回家。他轉過頭，發現黃淮依舊安靜地坐在那台階上，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他猶豫了一下，試探著上前問道：“大官人……天色晚了，您……不回府嗎？”
    黃淮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實不相瞞，兄台，我……沒地方可去。”
    “啊？”武大郎再次愣住了，顯然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黃淮歎了口氣，半真半假地說道：“我乃外地客商，途經此地，與家中仆從失散了。身上盤纏也已用盡，如今……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實在是……唉……”
    他故意露出一副落魄潦倒、茫然無助的樣子。
    武大郎看著黃淮身上那依舊整潔體麵的衣衫，又看看他臉上那不似作偽的愁苦，善良淳樸的天性讓他不由得心生同情。
    他躊躇了許久，似乎在內心做著激烈的掙紮。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臉上露出一絲憨厚的、帶著些許不好意思的笑容，試探著問道：
    “那個……大官人，如若……如若您不嫌棄的話……小人家就在附近，雖然……雖然地方簡陋了些，但勉強也能遮風避雨。要不……您先去小人家對付一宿？等明日天亮了，再做打算？”
    他話說得小心翼翼，生怕眼前這位“落難”的大官人會嫌棄。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
    “好啊！多謝兄台收留！”
    黃淮幾乎是秒答！他臉上瞬間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猛地從台階上站起身，動作那叫一個麻利！
    武大郎被他這反應速度又給弄愣了一下，隨即也苦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真是多慮了。
    “那……大官人請隨我來吧。”他認命般地歎了口氣，挑起那副沉重的炊餅擔子，走在前麵帶路。
    黃淮連忙跟上，心中卻是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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