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留步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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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枇杷看著屋裏地上擺著的兩蔞梨子,個個滾圓,拳頭還大,黃燦燦的皮上帶著細小的麻點,看起來又脆又甜。對剛吃過香香的湯麵,又與青河說了半晌話的她來說,正適合馬上吃一個。

    話說枇杷一直喜歡吃各種的果子,先前營州寒冷貧瘠,果子不過隻有幾樣,品種亦不大好,到了京城倒是嚐到了很多好果子,這種梨卻是第一次見。

    當然,在王淳麵前,她才不會立即拿起一個洗了吃呢,那樣顯得多沒有禮貌,甚至她並不一直盯著梨子,隻是偷偷斜眼看了幾回。

    這應該是貢梨吧,”楊夫人看了出來,道了謝又問:“老夫人可好些?”

    吃了藥,也略見好些,但因是老毛病了,一到秋風起時就犯,容易反複,白日還好,尤其晚上,總睡不實。”王淳道:“這兩日正按世伯母給的方子天天燉了梨吃呢,指望著吃上一秋能全愈呢。”

    楊夫人又道:“吃藥、食療也隻是一方麵,總要老夫人少操心才好。”

    是,這兩日我整日守在家裏,讓祖母什麽事都不要管。”

    枇杷心裏想著,怪不得王淳白天急急地走了,原來他在為祖母侍疾。又聽母親說:“你又要讀書又要做事,也不能總守在家裏,明日我去替你一日。”

    王淳趕緊推讓道:“世伯母家裏事情也多,就不勞世伯母了。”

    楊夫人笑道:“你就不要與我客氣了,我原本今天就要過去的,無奈家裏有事袢住了,明日必去的。”又道:“你也回去吧,多陪陪老夫人,她可是辛苦操勞了一輩子的。”

    王淳站起來答應著,又行了禮告辭。

    枇杷也早站了起來,替母親將人送到門前,王淳便回頭一揖,“留步。”

    慢走!”枇杷曲膝回了一禮。

    這就是他們最近見麵時的常態,基本隻有見麵問好和告辭,又因為同一個時辰出生,也無法分出大小,所以連兄弟姐妹之類的稱呼都省了。

    王淳一走,枇杷便趕緊回來問娘,“老夫人的病很嚴重嗎?”

    倒也不是有多嚴重,但是我聽劉嬤嬤回來說,原本都好多了,仿佛這兩天生氣又重了。”母親又道:“我們明日去看看。”

    大約是被史姑娘氣的。”枇杷便將那天青河縣主與史姑娘間的事說了。

    我也隱隱聽了,”母親道:“老夫人最氣的並不是因為史小姐,而是王夫人,聽說她瞞著老夫人讓十六娘和史小姐去了公主府,後來才出這樣的事。”

    枇杷評論道:“也無怪老夫人不想十六娘和史小姐出門呢,她們確實不大懂事呢。”

    楊夫人笑了,點點枇杷的額頭,“就好像你多懂事似的。”

    我本來就懂事嘛,”枇杷想到了王澤、臨川王和青河縣主他們對自己信任,得意地道:“娘,我到京城交的幾個好朋友也都覺得我很懂事!”

    楊夫人果真點頭道:“是,是,是,你懂事。”心裏其實也是認為自己的女兒不錯的。

    不想,枇杷竟然問:“娘,史小姐不必說了,可王十六如此行事是不是與她沒有跟在祖母身邊,而是在王家長大有關?”

    也是也不是,”娘拍了拍枇杷的頭,問她,“你覺得太夫人是什麽樣的人?”

    枇杷脫口而出,“非常了不起的老太太。”不管坊間怎樣傳王家太夫人的事,就是說她毒死老魏國公和小妾,但也幾乎沒有人說她不好,而且相反,她的名聲非常不錯,很多人還都解恨地說:“那對賤人,毒死他們才對!”

    而在王家內部,這樣一個七八代好幾百人聚族而居的大家庭裏,又都對太夫人尊敬有加、言聽計從,能做到這一點有多難啊!

    想想太夫人孤身一人嫁進來,丈夫非但不幫助她,還一直想害了她和兒子。但是太夫人呢,闖過了一關又一關,把魏國令的爵位牢牢地控製在自己子孫的手中,還康康泰泰地活到了七八十多歲,對人從來都那樣寬和慈祥。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實在是了不起!

    對,我女兒說得對。”楊夫人讚同地點了點頭,又問:“所以你說太夫人會故意讓十六娘不懂事嗎?”

    不能,”枇杷明白了,以太夫人的胸襟,她才不會計較十六娘這樣一個小丫頭怎麽樣呢,“但是她也不會特別引導十六娘懂得事理。”

    還有一點,先前王大人在外麵,王夫人和十六娘留在王家,太夫人總不能讓她們出什麽事丟自己的臉,現在王大人和老夫人回來了,責任自然就轉移了,王十六娘出了醜,老夫人最難堪。”楊夫人道:“王家那麽多族人,就算太夫人不說什麽,但未必沒有人暗中挑唆,再加上王夫人自己也不見得懂多少道理,又不知道教導女兒。”

    枇杷一直好奇的是,“當年太夫人為什麽選了王夫人當兒媳呢?難道王夫人也是像梅姨娘那樣進了王家的門?”

    可不許這樣說長輩。”楊夫人趕緊喝斥枇杷一聲,但卻把原因告訴了她,“誰能願意兒子娶生母姨娘家的人,可是當時梅家情況特別不好,老魏國公幫他們置下的家產快敗光了,裏正鄰居就沒有不欺負他家的,王大人在外麵也顧不過來,畢竟是血脈親人,在他們的苦求之下心一軟就讓兒子娶了梅家的姑娘。而梅家成了王家正式的姻親,外人也不敢再過分,日子就過下去了。”

    枇杷同情地說:“王大人可讓梅家害慘了。”

    是啊,王大人那樣驚才豔絕的人物,硬是因為出身姻親等等原因一生飄泊,差不多去過所有的州,任過文官能任的所有職務。他吃的苦,誰也不知道有多少。老了,又要受到兒媳婦的連累。”楊夫人歎了一口氣,又道:“可是若沒有他的生母,卻也沒有王大人這個人。”

    娘倆兒說著話,直到玉家父子先後回來,又說了一回老夫人的病,玉進忠也跟著歎氣,“沒想到老夫人的身子竟然與在營州時差多了,”又道:“你們娘倆兒沒事就常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枇杷和娘便一同去了王家,老夫人正靠在榻上聽王淳讀書,見她們就要起身,楊夫人趕緊上前攔住,“我們過來就是想看看能幫什麽忙,若是老夫人因為我們來了又要折騰,我們便不如不來了。”

    老夫人一笑,“既然這樣,就都聽你們的,我隻不動就是了。”又拉了枇杷的手讓她坐在榻旁,“聽說你是個仗義的,在外麵總幫著我們家。”

    我不過是與他們玩熟了,知道彼此的秉性,姐姐和妹妹剛來,總有不知道的,以後就好了。”

    十六娘先前在京城住了十多年,就沒見她交下一個真心的朋友,而玉枇杷來了不過數月,卻已經有了一群小夥伴,在一起玩耍之餘還做起了生意,這之間的差別有多大老夫人心裏再明白不過了,“你是個好孩子,不隻我看著喜歡,就是大家也都喜歡。”

    聽著老夫人說話間時不時地咳嗽,楊夫人趕緊端過一杯水服侍老夫人喝下,又笑著與老夫人說些保養的話,又向王淳道:“你出去做正事吧,或去書房,或去幫你祖父,老夫人這裏有我們呢。”

    老夫人便也道:“你去先看看你娘,再去書房讀書吧,一兩年之內總要下場試試。”看著王淳走了,又告訴楊夫人和枇杷,“兒媳婦這兩天身子也不舒服,十六娘在那邊伺疾呢。”

    自從到了老夫人的屋子,枇杷就在疑惑王夫人和十六娘怎麽不在眼前,現在聽老夫人這樣一說便明白過來,心裏也不禁想王夫人是真病了還是因為史姑娘的事氣病了呢。

    楊夫人聽了,就安慰道:“弟媳婦還年輕著呢,就是有些小病也不要緊,好生養一養就行了,一會兒我帶枇杷去看看。”

    老夫人歎了一口氣道:“不必去看了,她這會兒也不好意思見人。就連她特別接來的史家小姐,昨天也說是想念父母,送回老家去了。”

    親自帶到京城的外甥女兒被縣主打了,又被迫離開京城,王夫人的臉應該快丟光了,果然是在裝病躲著呢。

    可是她犯了錯就裝做病了,卻沒有想到老夫人早被她們氣病了,正需要照顧。枇杷看老夫人麵上不鬱之色總不能消退,便努力想辦法,“老夫人,我給你唱歌跳舞好不好?”

    老夫人笑著說:“我病了不能出去,正想熱鬧些,當然好了。”

    枇杷便將從軍行伴著踏歌唱了起來,又歌又舞很是賣力,停下時額頭已經微微見汗,老夫人拿出帕子給她擦汗,又道:“我要是有這麽一個孫女就好了,天天給我唱歌跳舞,比孫子強多了,那個傻小子就會給我念書,聽得我都煩極了。”

    枇杷覺得老夫人雖然有客氣的意思,但也是真心話,王淳那個人,果真一點趣味都沒有,整天隻會板著一張臉,真比自己差得多了。當然了,她雖然心花怒放,但還是謙虛地說:“人各有所長,我的學問不行。”

    枇杷覺得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孰不知,老夫人和楊夫人的眼睛有多利,都看著她哈哈大笑起來。

    可是枇杷卻不懂,“你們笑什麽?”

    老夫人笑著說:“會笑是因為看到你就開心啊!而且我又想到我年輕時也最喜歡在隴上月夜踏歌,與我家大人也是在踏歌時結識的。”

    是真的?”枇杷無限的好奇,那個花白胡子坐在大堂上從容審案的老大人也會踏歌?

    傻孩子,老大人也年輕過,”老夫人笑道:“而你們也會變老的。”

    枇杷從沒有想過自己會變老的,她覺得那是非常非常遙遠的事,遙遠到根本不用去想,因此並不放在心上。聽著老夫人和母親講過去的事,倒是津津有味。

    因著楊夫人和枇杷過來開導,老夫人精神好了許多,又留她們吃中飯。

    沒想到王大人中午時竟然回來了,先向楊夫人道了謝,“夫人最聽你的話,你多勸勸她,讓她放寬心,兒孫自有兒孫福。”

    楊夫人亦笑道:“王家有淳哥兒,自是什麽也不必擔心的。”

    見枇杷過來行禮,王大人笑笑,“這孩子是有出息的,雖然是女孩子,但不要拘著她。”

    說了一會兒話,王大人向老夫人說:“你這些日子要好好養著,年禮什麽的不用操心,我得了空就讓兒子辦了,”便又走了,“衙門裏事多,我還得回去。”

    這時枇杷才明白,原來王大人每天趁著中午休息的時候都要回家看老夫人的,他是擔心老夫人的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