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幾匹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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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狀元不是要考的嗎?永平公主哪裏能讓誰當狀元誰就當呢?枇杷半點也不信,不屑地哼了一下,十六娘還真是傻。

    你別不信,”王十六娘馬上反駁,“你以為能中舉隻能靠讀書嗎?其實能不能中並不完全取決於試卷麵上的文章。‘通榜’和‘行卷’這些都非常重要,隻要永平公主幫淳哥兒推薦延譽,他是必中的!”

    什麽是‘通榜’,什麽是‘行卷’,枇杷一概不知,但她卻隱隱明白了這應該是科舉的一些□□。再想到永平公主的權勢,不由得信了幾分。

    王淳見枇杷半是疑惑地看向自己,便道:“我朝科舉前考生可以將平日所做詩文送至朝廷中的碩學名儒手裏行卷,經他們傳閱、推薦,加上輿論風評等事先排定選取知名之士,主考官也會提前決定錄取的名次高下,這就是通榜,並不完全看試卷所答。”然後他又向十六娘道:“考前我自會將詩文送至當朝名儒手中,以我自己的才學行卷,不需永平公主以勢壓人,替我造勢!”

    你隻知道傻讀書,卻沒有想到隻要成了永平公主的女婿,什麽好前程沒有?”

    我的前程你不必管!”

    枇杷聽著姐弟二人的爭吵,覺得他們的想法從根本上就是南轅北轍,無法調和,於是也不再插言,待到了玉家門前,便下了車與他們告辭。

    至於他們回了王家的事,不問即可以猜到,王淳是從小受他的祖父祖母教導長大的,而十六娘則是由梅家王夫人一脈相傳。王大人王老夫人一定會很苦惱如何重新教導十六娘懂事。

    及至枇杷進了家門,家裏人因阿魯那沒有接到她而著急,正要出門尋找,見她回來自然欣喜異常,又聽了今天的事情,免不了要感慨一番。

    楊夫人道:“雖然本不幹淳哥兒的事,但是永平公主少不了要惱了他的,對淳哥兒出仕總歸不好。”

    枇杷卻反對道:“其實沒有王淳當機立斷將青河送回京城,青河的名聲就完了,郡主身份也要沒了,甚至永平公主也跟著受到影響,這樣說永平公主應該感謝王淳才對。”

    話是這麽說,但其實為人父母者卻未必認為自己的孩子有什麽錯,恐怕還是會遷怒淳哥的。”楊夫人又道:“自從王家回了京,十六娘鬧出多少事來,論理也確實應該好好教訓教訓了。”

    三哥卻說:“已經十幾歲了,恐怕很難改了。”

    大家都知道這是最接近事實的判斷,隻能在心中替老大人和老夫人和老夫人歎息。

    果然隨後求仁堂就傳出王十六娘上元節賞燈著涼生病的消息,等她病好後便一直為祖母侍疾,就連王家的族學也不能上了,老夫人特別請了一位女先生單獨教導她。

    至於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青河郡主,因為臉上擦傷了一塊,不能吹風,也開始閉門謝客。想來永平公主一定會在家裏嚴厲地教訓她,所以枇杷也沒有上門去打擾。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枇杷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正月十六的清晨了,與家人說過話便去歇息了。隻是她睡下後卻沒有像以前一樣黑甜一覺,而是做了一個噩夢。夢中她又重新看到了田令攸那陰森森的眼睛……

    這些亂七八糟的夢境讓她始終不能沉睡,也許真正麵對田令攸時她緊張得沒有時間去害怕擔心,但到了放鬆下來時,田令攸的恨意便被她重新記了起來,在夢中重現的那種可怕場景,似乎比與突厥人對敵還甚,畢竟與突厥人對陣時枇杷是沒有做過這樣的噩夢。

    枇杷從夢中驚醒後坐了起來,她按住有如擂鼓般的心,對自己說:“我為什麽要怕田令攸?他不過是個跳梁小醜,這樣的人縱使躥到了高位,但也終將沒有好結果!”

    她再次躺下,卻還是沒有立即睡著,腦海裏又浮現了王十六娘說王澤與田令攸走得很近的話。雖然知道是假的,但她還是不舒服,似乎有人這樣猜想王澤都是一種冒犯,畢竟田令攸是一個小人,而王澤是一個好人!

    然後她想到王淳告訴自己,猜測王澤的話不過是十六娘胡說,她又寬慰一些了。不管怎麽樣她是相信王淳的,那麽十六娘一定就是胡說了!

    枇杷就這樣輾轉反側了半晌,後來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再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她簡單梳洗下走進正屋,就見家裏隻有周姐姐,見她出來就讓人將一直在灶上熱著的飯菜端上來,“你昨天累得什麽似的,也不吃東西就睡了,現在趕緊吃點吧。”

    枇杷果真也餓得很了,就坐下來一麵吃一麵不由得問:“大家呢?”

    周昕噗地一笑,“你當大家要一直在家裏過節玩樂呢?過了十五,伯父和守義都上衙去了,伯母也有事出去了。”

    我怎麽就都忘記了。”枇杷拍拍腦袋,心裏說不出的感覺。在京城過的第一個春節,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這種不必擔心突厥人隨時會來,不必操心金錢用度,隻是無憂無慮地玩樂自然最符合她的年齡和心性,但這種快樂到了最後卻又遇到青河與王淳私奔這件大事,將她已經快樂得就要飄揚到天空的心重新打回了地下。

    似乎一幕特別熱鬧喜慶的戲,正在開心歡喜之時突然便停住了,反生了無奈無趣之意。

    周姐姐沒有想到枇杷心緒之變化,還笑著說:“今天起也收收心吧,總該做點正事了。”

    枇杷聽了她的語氣不由一笑,便將昨夜的不快丟到一旁,畢竟有些事情愁是愁不來的,反向周姐姐問道:“你怎麽越來越像我娘了?”然後又促狹地說:“也是,長嫂為母嘛!”

    周昕臉一紅,做勢要打她,“你再貧嘴!”

    好了,好了,我再不說了,”枇杷正好也吃飽了,放下碗就走,到了門前回頭又笑道:“我不是怕你,我是怕我三哥!”說著出了門,回到自己屋子裏倒真就開始看書練練字了。

    過了上元節,過年的喜慶也慢慢消退了。因青河的經曆,馬球隊並無任何活動,而父親、三哥也都開始上衙忙了起來,至於王澤,枇杷一直想找個機會當麵問問他,可他卻忙得很,枇杷一直沒有再見到他,便也無從問起。

    雖然與臨川王見了兩回,但枇杷猶豫再三,並沒有在他麵前說起。經曆了青河私奔之事,她突然對京城有了更深的領悟。那就是表麵的繁華富貴下有著可怕的風波艱險,就如那平靜河水下的旋渦,表麵上什麽也看不出,但稍不小心就會被卷入水底再無逃離的機會。

    突厥人與這樣隱藏的旋渦相比,倒更似春天的山洪,雖迅猛可怕,但畢竟是可以看到的,就是被卷了進去也能奮力與之拚博一番,不比這旋渦傷人於無形。

    但是在枇杷看來,從沒有跨不過的高山,亦從沒有渡不過的大河,所以也不必因為山洪、旋渦就不向前行了。

    既然節過得差不多了,也沒有什麽活動,枇杷便靜下心打點營州的生意。

    青河不能出門,隻是讓小內侍傳話一切都聽枇杷的,王澤也沒空全交給了管事的,是以隻有枇杷與臨川王一起商量,但其實臨川王才不管正事,一應事務都由枇杷與阿魯那擔起,但好在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要容易得多。

    枇杷天天忙著,總算在正月最後幾天將事情都一一安排妥當,最後又看了曆書定下了商隊出門的時間,又不免將阿魯那單獨叫來叮囑他,“出門在外,賺錢倒是次要的,一路上多警醒些,小心沒有過逾的。”

    枇杷的事從來都不瞞著阿魯那,所以他並不願意離開京城,“要麽我們把貨物都托給魏國公府的管事,我在京城陪著你,也許能幫到你。”

    哪裏需要如此了?”枇杷一笑,“最初我隻是想做點小生意賺錢給大家買禮物,但現在倒是看懂了,京城到營州這條商路是頂重要的,我們不管在京城還是回營州,都要能走得通這條商路,所以你此行的任務重著呢,對我們的將來非常重要。”

    阿魯那聽枇杷這樣一說,方不再猶豫,那我一定注意沿途山川地勢,結交路上的朋友,早晚將這條商路置於我們掌控下。”

    正是,”枇杷非常欣喜,“阿魯那,你也長大了,竟然懂了這麽多。”

    阿魯那搔搔頭,不好意思地說:“我還不是跟你學的。”

    那你閑暇的時候還要多認點字,不識字總是要吃虧的。”

    提到認字,阿魯那臉上不由得浮現出痛苦的表情,但他還是向枇杷保證,“我一定天天把你教的字都寫上十遍。”

    枇杷笑道:“好,回來我要考你的。”

    與阿魯那商隊同行的還有為王十四娘送嫁的隊伍,因此枇杷又與楊夫人去王家添妝。

    逢此喜事,王家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枇杷隨著母親先到正房向太夫人賀喜。太夫人一向喜歡枇杷,笑著招手讓她到了身邊,“前些日子聽說你打馬球很是出彩,我雖沒親見,但聽家中來往的女眷們都讚不絕口呢。”

    楊夫人陪笑道:“不過就是從小就在邊城長大,騎術嫻熟點罷了。”

    太夫人又笑道:“不愧是將門虎女,我怎麽看怎麽喜歡。”說著又讓拿了新鮮樣式緞子給枇杷,“回去做衣服,算是我添的彩頭。”

    枇杷亦笑道:“又得了太夫人的好東西。”

    這些新鮮花樣正是給你們年輕女孩穿的,”老夫人笑著說:“這幾匹是特別留給你的,與我家的小媳婦小女孩子們都一樣。”

    楊夫人聽了趕緊瞧向老夫人,隻見老夫人微微笑著,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什麽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