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鳳翔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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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小福,枇杷變得沉默了。

    父親一直帶兵在範陽境內到處平叛,並沒有發現枇杷的變化,一直負責糧草軍需的三哥也以為妹妹身負重任而成熟了,身邊的阿魯那、木朵等人自然認為她在琢磨如何破城,當然遠在德州的楊夫人更是無從得知……

    沒有人知道小福與枇杷說過的話,枇杷也不想告訴任何人,因為她覺得即使她將這件事情講給大家聽,他們也不可能幫自己找到一個十全十美的解決辦法,與其讓大家與她一起難過,還不如她就將事情藏在心裏呢。

    圍城是一件非常單調無趣的事,枇杷每日都是一樣的巡營,安排樓車觀察城內的情況,監督攻城器械的製造,堅決杜絕不讓範陽城內任何一個人出城……

    對於這樣枯燥的生活,枇杷沒有顯出一點不奈,她安撫著盧龍軍急躁的情緒,帶著他們按部就班地圍城,又時不時地領著他們給城內帶來些困擾,做為一種提高士氣的調劑,又能打擊範陽方麵的信心。

    每一個人都誇她做得好,小玉將軍在軍中的威望日益增高,可她的不快樂隻有她自己知道。有時她甚至想,做得好其實隻不過是對自己沒有入宮的一種補償,根本不能當做功勞。

    無論有多少的成功,她都不能真正快樂起來。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天氣裏,枇杷獨坐帳中,王淳卻不期而至,“枇杷,我邀你一同賞雪可好?”

    枇杷看著狐裘上滿是落雪的王淳不由得笑了,“你怎麽來了?”

    春節要到了,我給衙裏放了假,又向祖父討了勞軍的差使,剛從伯父那裏過來看你。”王淳開心地笑著,“我一到範陽地界就遇了這場大雪,心裏倒是一喜,想正可以邀你賞雪。”

    枇杷一撫額,日日算著時間,但她竟然連春節都忘記了,雖無心去賞什麽雪,但是卻不肯辜負了他的情誼,遂笑道:“你既然來勞軍,一定會送酒來,趕緊上人拿來一壇,我叫人燙了共飲兩杯了就算賞雪了。”

    王淳笑著將她掛在帳內的一領貂裘摘下遞過來,“既是我請你,你就不要管,隻披上衣服隨我去就是了。”

    枇杷被他一個勁兒地催著,隻得叫來阿魯那吩咐幾句然後隨著他出了營帳。

    這一場雪是今冬最大的一場,從半夜裏開始下到午後還沒有停下來。營帳外天地間似已經成為一片混沌,唯有這撕扯不斷如棉絮般的雪花。枇杷騎在馬上,按綹徐行,隻一會兒工夫就見雪花覆滿了馬頭,“真是好大雪啊!守在城外的盧龍軍頗為不易。”

    但亦有瑞雪兆豐年之說,明年範陽屯田所一定會豐收的!”王淳微笑著說:“不過,今天我們都不要再想那些正事,隻是輕輕鬆鬆地賞半天雪,可好?”

    這句話一下子說到了枇杷的心裏,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承擔了太多太多的壓力,身上每一處都繃得緊緊的,真是想好好放鬆一下,“好啊!”說完突然一夾馬腹,猛地向前奔去。

    王淳急忙打馬跟上,兩人跑了半晌,將身後的人都拋遠了,枇杷又從馬上跳了下去,在雪地上跑了起來,突然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便不動了。

    王淳趕了過來,見她正坐在地上用雙手捂著臉無聲地哭著,上前坐到她身邊問道:“是想到皇上了嗎?”

    枇杷抬起淚眼,“你怎麽知道?”

    小福回京時路過德州,我就知道了。”以王淳對枇杷的關心,見到了從範陽回去的人免不了要問枇杷的近況,然後他便發現了些端倪,想辦法套問了出來。

    那時的王淳便想立即到範陽來看枇杷,可是他身上擔著重任卻又無法離開,而這些事情又無法敘之於筆端。是以春節到來之際,他連家也沒回,直接到了營州,為的就是想和枇杷在一起說說話,開導她一番。

    枇杷也知王淳心細,恐是發現了些什麽,遂怏怏地點頭道:“皇上其實還沒長大,他是那樣盼著我去,可我卻隻能留在範陽,讓他失望。”

    王淳早已經知道,大約是從小的經曆不同,枇杷與別的女孩不同,她從沒有產生更私密的情感,隻知道親情、友情。

    枇杷重親情,對家人特別關切,亦講道義,重友情。先前她就曾對自己伸出了友誼之手,對皇上一樣,對更多的朋友也都是一樣。所以,聽到皇上想讓她入宮,若無範陽之事她恐怕真就會去了。

    其實她和臨川王不過是姐弟之情,怎麽能做夫妻呢?

    對於枇杷的糊塗,王淳真是無奈極了,有些話又不能從他口中說出,看來隻能等她想通那一天吧。於是隻問:“你覺得很對不起皇上,是嗎?”

    是。”

    可是你若是進宮了,那麽是否對得起伯父伯母三哥周姐姐他們呢?是否對得起營州範陽的百姓呢?”

    我知道,所以我留下了。”

    那就不要再內疚了,”王淳伸出一隻手臂摟住她的肩,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記得上一次我說我們都長大了嗎?人長大了就是這樣,總會發現很多事情不再簡單。我們時常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選擇,根本無從兩全,你隻要選定你認為正確的,然後一往直前地走就行了。”

    這些道理枇杷並不是不懂,可是她依舊不能過自己這一關,但現在有一個人把這些道理重新向她講述,又告訴她,她沒有錯,而這個人又是她平素信任的,那種感覺又是不同,哽咽著問:“你也遇到過嗎?”

    是的,我也遇到過。”王淳堅決地道,說著拿出帕子幫枇杷拭了拭臉,“今天把心裏的重擔都釋放出去吧,過幾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你要拋下這些負擔,重新開始!記住,你是對的!”

    嗯,我以後不會再將這些事情壓在心裏徒增難過了,”枇杷竟然沒有躲開王淳的手,而是依在他身前點頭答道:“我要使自己更有力量,幫助皇上不會再讓別人欺負。”

    王淳便將枇杷抱緊了,“你會成為強大的女將軍的!”

    枇杷慢慢覺得輕鬆,卻也不好意思起來,自己已經是盧龍軍的將軍了,竟然還在別人麵前哭了!她趕緊掙開王淳的手臂,接過帕子,把臉擦幹淨,“我沒事了!”

    那麽我們去賞雪!”

    已經在雪裏走了這麽久,看了這麽久的雪,原來還不算是賞雪呢,枇杷噗地一笑,“也好,今天我就聽你的。”

    兩人再次上馬,到了一處亭台,原來是範陽城外十裏的長亭,這裏正有幾株梅花已經開了,原來王淳早已經命人掃淨了雪,設了火爐煮酒。

    枇杷在鋪了狼皮的座位上坐了下來,四處張望,白雪覆蓋的小亭、盛開的梅花、嫋嫋生煙的火爐、對麵俊俏的少年,原來範陽城外竟然能這樣美!遂笑道:“我在範陽城外幾個月了,時常從這裏經過,怎麽不知道這裏有梅花?”

    你的心思全在範陽了,哪裏還會注意到別的呢?”王淳在對麵坐了下來,將一杯浸了梅子的燒酒送到枇杷的手中,“怎麽樣?是不是有幾分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意思?”

    明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時候,也就是攻下範陽城的時機,到那時你再來這裏送我回營州吧。”

    看著一身火紅戰衣的枇杷重新飛場的眉眼,王淳璨然一笑。但他心中亦是有著淡淡地惆悵。隨著德州、範陽、營州一步步的收複,他會和枇杷越來越遠了,想見一次麵都會非常不容易。

    但這亦是無可奈何之事。他不可能限製住枇杷,讓她留在自己身邊,他也不願意那樣做,枇杷是一隻鳳凰,自己絕不會剪下她的羽翼,隻會助她振翅扶搖而上九萬裏。

    不過王淳亦有信心,鳳凰終棲於梧桐,自己就是一株梧桐。遂笑道:“也好,隻別忘了我們的三年之約,等到滿三年的時候,你在營州請我可好?”

    枇杷舉手與王淳擊掌為誓,“就這樣說定了!”

    第二年冰雪消融的時候,玉家軍已經將範陽節度之內除了範陽城外所有地麵完全收複,大軍齊集範陽城下。這時攻打範陽城的一切準備也都就緒了。

    盧龍軍做為主力攻打南城牆,戰鼓擂起後,枇杷揮手下令,一排絞車弩發出整齊的巨箭射入城中,投石機向城內投出塊塊巨石,還有數架蒙著厚厚牛皮的衝車撞擊著城門,這時一架架雲梯搭向城牆,軍士們口銜橫刀冒著矢石向城上爬去……

    攻城要比守城付出更大的代價,玉家軍付出了一定的代價,最終拿下了範陽城。劉宏印到了最後困獸猶鬥,帶了親信人等從北門逃出,卻被玉將軍親自帶人全部俘獲。

    城破之日,枇杷也帶人截住妄圖逃出城的人,突然見一個女子身輕如燕,手持長劍騎馬逃出軍士們圍追,遂催馬上前截住了她。

    兩人一朝麵,刀劍相交,那人的劍便飛向了空中,枇杷這時也認了出來,“劉九娘!”

    而劉九娘亦叫:“玉小姐!”

    還是三年前的時候,她們在宴會上還曾比過一場武,雖然劉九娘的功夫不過是花架子,但是她的劍招還是非常不錯的,枇杷曾記在心裏並演練出來,融入到自己的刀法中,可現在她們已經成了仇人。

    枇杷輕輕揮了揮手,“你跟我回去吧!”

    所有劉家人及範陽的高官及家眷都會被送住京城聽朝廷判決,劉宏印既然謀反,誅九族是必然的,誰也改變不了,是以枇杷的聲音裏也帶了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