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攙扶著父母，步履沉重地踏入了闊別十二年的家門。
    屋內的景象，比院外所見更顯清貧。
    泥土夯實的牆壁上，處處可見歲月留下的斑駁印記，牆角結著細密的蛛網，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幾件簡陋的木製桌椅缺了棱角，表麵布滿了劃痕與油漬。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黴味與經年煙火氣的味道，這久違而又陌生的“家”的味道，讓陸鳴的心頭五味雜陳，如同打翻了調料瓶，說不清是酸楚還是別的什麽。
    李翠花一進屋，便再也抑製不住積壓了十二年的情緒，緊緊抓住陸鳴粗糙卻有力的手臂，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洶湧而出。
    她哽咽著，聲音斷斷續續，詢問著兒子這些年在外受的苦，吃了多少虧，又是如何一個人熬過來的。
    話語間，是母親對遊子最深切的擔憂與無盡的思念，還有這些年獨自支撐家庭的辛酸與不易，仿佛要將這十二年的空白，都用淚水和話語填滿。
    陸大山則默默地走到炕沿邊坐下，從腰間摸出那杆用了多年的旱煙袋，顫抖著手裝上煙絲，點燃，吧嗒吧嗒地用力抽著。
    煙霧繚繞中，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顯得更加晦暗，眼眶微微泛紅，寬厚的肩膀不易察覺地輕輕顫抖著，將一個父親深沉的擔憂、愧疚以及見到兒子歸來的複雜情緒，都深深地藏在了這沉默的煙霧和佝僂的背影之中。
    李翠花身後的少年則是時不時的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而又帶著幾分畏懼，偷偷打量著憑空出現的“哥哥”。
    陸鳴心中一軟。
    他悄無聲息地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塊凡俗界孩童最喜歡的麥芽糖，這還是他之前在坊市順手買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他將糖遞了過去，試圖拉近與這個素未謀麵弟弟的距離。
    少年看到糖，眼睛亮了一下，但還是有些猶豫，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陸鳴，最終還是抵不過糖的誘惑，小手飛快地接過，又立刻縮回了母親身後，小聲地說了句“謝謝哥”，臉頰微微泛紅。
    麵對父母帶著淚痕和期盼的追問，陸鳴心中早已準備好了說辭。
    他含糊其辭，隻說自己當年離家之後，到了落雲宗，學了些強身健體的粗淺“仙法”。
    師父呢，也很照顧他之類的，因為潛心修行，一直未曾下山，如今算是小有所成，師父也雲遊他方去了，他這才得了空閑，特意趕回家中探望二老。
    他刻意隱瞞了修仙界的殘酷與爾虞我詐，隻撿了些無關痛癢、聽起來又有些神秘的事情說了說，盡量描繪出一副在外學藝有成、平安歸來的景象，以免讓本就飽經風霜的父母更加擔憂。
    聽到兒子這些年並未受苦，而是學了“本事”，陸大山夫婦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稍稍放下了幾分。
    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兒子歸來的喜悅，暫時衝淡了之前的驚嚇。
    但很快，一想到那尚未還清的五十兩巨額高利貸，以及鎮上那個凶名在外的馬爺，二老的臉上又重新布滿了愁雲。
    “鳴兒啊，你……你剛才把那些人打傷了，還說了要去鎮上找那馬爺……那馬爺可不是好惹的！手底下養著十幾個打手，心黑手狠，鎮上好多人都怕他……你可千萬不能衝動啊！咱們……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李翠花更是緊緊拉著陸鳴的手，淚痕未幹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她生怕兒子年輕氣盛，仗著學了點“本事”就去硬碰硬。
    陸鳴見狀，心中一暖，反手輕輕拍了拍母親褶皺的手背，語氣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娘，您放心，孩兒現在不是以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了。區區一個鎮上的地痞無賴，我自有辦法對付，保證他以後再也不敢來咱們家騷擾。”
    為了讓二老徹底安心，他故作隨意地從懷裏掏出那個在坊市兌換的錢袋，看似不經意地打開，露出裏麵幾錠黃澄澄的金子和一堆散碎的銀兩，在昏暗的油燈下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爹，娘，你們看，這些年孩兒在外也攢了些家當，莫說五十兩，就是五百兩，也還得起。錢財乃身外之物，隻要人平安就好。這債務的事情，交給我處理便是。”
    看到那晃眼的金銀，陸大山夫婦頓時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錢！一時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隻是愣愣地看著陸鳴，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絲難以置信。
    但無論如何，兒子有錢還債，總歸是好事，那份壓在心頭的沉重債務壓力，總算是減輕了大半。
    晚飯時分，一家四口圍坐在那張缺了角的矮木桌前。
    桌上擺著幾樣簡單的飯菜，一碟炒得發黑的野菜，一碗渾濁的米粥，還有幾個硬邦邦的窩窩頭。
    雖然飯菜粗陋得甚至有些寒酸，但失而複得的親情，卻讓這頓飯的氣氛顯得格外溫馨，也格外沉重。
    飯桌上，通過父母斷斷續續的講述，陸鳴也大致了解了這些年村子裏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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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雲村的日子一年比一年艱難。
    賦稅一年比一年重，官府的胥吏隔三差五便來催繳，稍有拖延便是打罵。
    加上前幾年又鬧過一次不大不小的旱災，地裏收成銳減，許多人家連肚子都填不飽，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不少實在撐不下去的村民，已經拖家帶口地搬離了這片世代居住的土地，另尋生路去了。
    如今的青雲村，比起十二年前，人口少了近一半，更顯蕭條破敗，死氣沉沉。
    聽著父母的講述，陸鳴心中那份原本因歸家而產生的溫暖，漸漸被一種沉重的壓抑所取代。
    這就是凡俗界，脆弱，渺小，在天災人禍麵前，毫無抵抗之力。
    吃飯的時候，陸鳴也仔細觀察著一直埋頭扒飯、顯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弟弟陸憶鳴。他發現這孩子雖然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有些瘦弱，但眉宇間卻透著一股同齡孩子少有的機靈勁，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在觀察周圍事物時，總帶著一種特別的專注和敏銳，似乎對外界的感知比常人要強上一些。
    指尖微動一道靈氣打入小弟體內，臉色一喜，隨後又想到了什麽，打消了剛升起的念頭。
    夜漸漸深了。
    油燈的燈芯劈啪作響，跳動著微弱的光芒。
    陸鳴借口旅途勞頓，回到了自己那間早已布滿灰塵、充滿了兒時記憶的狹小房間。房間裏的陳設依舊簡單，一張木板床，一張破舊的書桌。
    他關上房門，卻沒有絲毫睡意。白日裏發生的一切，如同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
    父母的蒼老，家中的困頓，潑皮的囂張，以及那沉甸甸的債務……還有遠在越國的、不知是福是禍的“保護任務”。
    陸鳴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以及遠處村莊裏那零星的、微弱的燈火，眼神深邃，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他知道，那個放高利貸的馬爺，絕不會善罷甘休。
    今日之事，隻是暫時嚇退了那些潑皮，卻並未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若不將此獠徹底解決，日後定然還會再生事端，甚至可能變本加厲。他不能將父母和弟弟置於危險之中。
    必須主動出擊，永絕後患！打定主意，陸鳴眼中閃過一絲寒芒。
    他悄無聲息地推開窗戶，確認四下無人之後，身形一晃。
    腳下靈光微閃，疾風步瞬間催動到極致，整個人化作一道淡淡的虛影，辨明了方向，朝著數十裏外的青山鎮，疾馳而去！他要在天亮之前，將這個麻煩徹底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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