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雨之中，一人一騎平靜地出了丹鳳門，往南走了幾步，拐了個彎，上了朱雀大街。
    緊接著，他飛身上馬，狠命一鞭子甩在馬臀上，馬兒便如離弦之箭一般，四蹄騰空，疾馳而去！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
    待到黃昏時分，不到半刻，雲散雨收，彩虹橫空，甚至還鋪了半天的晚霞，紅似火，燦如錦，美不勝收。
    施金澄一眼瞥見外頭的雨停了，連鞋履裙擺都濕了髒了都顧不上，便爬上了長安殿的簷頂上去看彩虹晚霞，癡迷讚歎，連喊都喊不下來。
    便在這漫天霞光裏，紅中泛著橙色的圓日緩緩落下，一群不知從哪裏來的飛鳥，掠過紅日，在大明宮上空嘈雜了一陣，四散分開。
    施金澄的眉梢輕挑，含著一絲笑，直直地隻看著飲羽殿方向，隻見鳥兒們裝模作樣地在別處停留之後，先先後後，早早晚晚，都翩然落向飲羽殿。
    “大人……鳳……大人……”
    施金澄輕聲呢喃。
    看看雨停，袁氏不再猶豫，堅持帶著王玄鶴離宮回家。
    王熙鳳苦留不住，隻好由她。
    但時間倉促，便沒怎麽打點禮物。
    “袁氏母女兩個出宮時，隻捧了皇後娘娘剛賞給和恪公主的那一匣子宮花。”
    小宮女來報蓬萊殿。
    甘藍立即添油加醋地抱怨：“這貴妃實在不曉事，皇後娘娘親賜給公主的東西，她連公主的眼都沒過，直接送了她那個孤女養妹，這就是大不敬！”
    莫皇後擺手令小宮女和旁人退下，叫了甘藍近前。
    甘藍興衝衝難掩興奮，把耳朵遞到了莫皇後麵前。
    莫皇後冷冷抬手。
    “啪”！
    一個耳光清清脆脆地甩在了甘藍臉上！
    甘藍被打得一愣，不敢做聲，急忙跪倒在地：“娘娘息怒！”
    “本宮讓你拿絨花，你是耳朵聾了嗎？竟然拿了那匣子堆紗宮花！
    “那是內務府孝敬你們的宮花，中元節時本宮打算拿來賞賜合宮宮女的！
    “你輕辱公主，曲解鳳旨，字字句句都隻要挑唆著本宮自降身價跟妃嬪們胡鬧，你究竟是何居心？”
    莫皇後的目光無比冷淡。
    甘藍全身顫抖，叩頭不已：“奴婢絕無此意，隻是，隻是覺得妃嬪們應該對娘娘再多敬重一些才好……”
    “有你這等蠢貨奴婢在側，哪個妃嬪會對本宮敬重？私下裏還不定怎麽嘲笑本宮，連個下人都調教不好！”
    莫皇後冷哼，“大角觀被雷擊簷角，朝中必要喧囂不已。若是後宮再因為這等瑣事亂起來，那陛下的名聲必定大損！
    “閑常無事，你挑三窩四，本宮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可這等要緊時刻，你還這麽沒眼色，那本宮就容不得你了！”
    當即下令，“來人，本宮要給承恩侯府送東西回去，宣兩個口齒伶俐的侍衛來！”
    甘藍臉色大變，剛要叫喊，看著莫皇後冰寒的眼神，又自己堵住了嘴，嗚嗚地哭著，給她磕頭：
    “奴婢願意替娘娘送東西回府。還請娘娘賜奴婢一條生路！”
    看她終於知情識趣了，莫皇後的臉色也緩了下來：“你倒還不算太笨。
    “既然如此……本宮賜你個好前程。再往後的路要怎麽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甘藍戰戰兢兢地叩頭：“還請娘娘明示……”
    “本宮聽說，本宮那個兄弟莫林，他娘子有了身孕。你這趟回去，就替本宮賜她些人參燕窩。
    “同時，本宮會把你賜給莫林為妾！”
    莫皇後直勾勾地看著甘藍，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甘藍身子一抖，臉色蒼白地抬起頭來：“娘娘，奴婢是一等宮女，正七品……”
    “所以，能不能巴結成貴妾，日後做下一任承恩侯的側夫人，就全看你自己的出息了！”
    莫皇後往後靠在大枕頭上，冷笑，“這已經是本宮能替你謀到的最好的路，你可要給本宮、也給你自己，爭口氣啊！”
    甘藍強撐著給莫皇後再磕一個頭，踉蹌起身，出了大殿，轉身跌跌撞撞回了自己的房間，收拾細軟。
    可是……
    這讓她如何甘心！？
    甘藍坐在自己的床上，緊緊咬著牙，手下的寶藍多羅呢繡粉色西番蓮的包袱皮被她抓得皺成了一團！
    她閉上了眼睛，深深呼吸。
    紫棠被送回去，遠遠嫁去了莊子上，老爺夫人一起給挑的男人，三天一頓罵，五天一頓打。年初他們進大明宮時，府裏傳來消息：紫棠難產而死。
    竹青更是，死得不明不白。
    至於她，想當年姑娘院子裏一個小小的粗使丫頭而已，就因為父母貪婪，這才把她送進了宮。
    可臨進宮前，姨娘偷偷地提點自己：“皇後娘娘什麽都不缺，奴婢而已，她手一抬，成千上萬。
    “你不想做下一個紫棠竹青，就一定得自己想法子……”
    是啊。
    她一直在想法子。
    可是萬萬沒想到，皇上對她主子越來越麵子情，甚至從她入宮開始到現在，兩口子都沒在一張床上過過夜……
    這讓她一個皇後的侍女，又什麽法子可想！？
    甘藍低下頭，眼淚滴答滴答地落，不過數息，便把床褥洇濕了一大片。
    做妾……
    她想起莫林那喜怒莫辯的表情，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不，不不不！
    她不想給人家做妾，尤其是給生性涼薄的皇後娘娘的親兄弟，做妾。
    甘藍暗暗地狠狠地咬了牙。
    不，她要，拚一把！
    她眼裏露出陰狠的光！
    甘藍坐直了身子，擦幹淚、深呼吸，然後坐到鏡子跟前，就著昏暗的燭光，鬼魅一般，開始細細地描眉打眼用胭脂。
    窗外，兩個侍衛漠然扶刀而站。
    半個時辰後，紫宸殿收到消息：
    皇後娘娘的貼身侍女甘藍，失足落水在太液池，沒救上來，死了。
    崇昭帝挑了挑眉。
    長贏恰好這個時候不在，富貴兒正憋著肚子，跪在地上給皇帝洗腳。
    聞言撇嘴，低頭嘀咕：“三更半夜的，她一個一等宮女，怎麽會一個人出門，還失足……”
    旁邊一起站著的鑒忠也覺得迷茫：“貴妃娘娘特意叮囑了，讓巡查的侍衛小心盯著，莫讓宮人失腳滑落……”
    崇昭帝垂眸。
    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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