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妃哭著走了。
    眷眷和明明看向王熙鳳的目光都帶著一絲恨意。
    反而萬俟姑姑的眼神，疑惑而複雜。
    王熙鳳並不因為這一行人的離開便停止對和恪的訓斥，甚至還更加痛切了一些：
    “你父皇正當壯年，日後的弟弟妹妹不知有多少。
    “你是長姐，哪怕弟弟們會看著陶哥兒，可日後的各位公主肯定都要看著你。
    “別說她，便是我，在成為你的養母之前，也不過就是你爹爹的一個妾室。
    “禮貌客氣那是你身為公主的教養，但不論從身份還是從品級上來說，你們彼此相當！
    “所以，隻要你沒有先犯錯，那誰敢欺負到你頭上，你都不能忍著！
    “堂堂的天子血脈，難道還不夠你體麵尊貴、昂首挺胸嗎？”
    翟縣主聽到這裏，忍不住扶額。
    這都什麽歪理？！
    若照她這麽說，公主下嫁任何人家，其公婆都不會比她的品級高，更不會比她的血脈尊貴，難道公主就不持晚輩禮了不成？！
    誰知她一念未了，王熙鳳便說到了這一條上：
    “你若事事都依禮孝敬，你信不信，等你嫁了人，你會莫名其妙多出來無數想要明裏暗裏占你便宜、欺負你還想讓你跪著趴著的‘長輩親戚’！
    “到時候你自己立不起來，你父皇、我，想給你做主、替你撐腰，都伸不出手去！
    “我如珠似玉、千尊萬貴養大的女兒，憑什麽要給那些人做小伏低？
    “他們誰配！？”
    聽到這裏，和恪臉上微紅，心裏卻暖烘烘、酸脹脹的，眼皮一抖，含著淚便上來抱住了王熙鳳的腰：
    “娘，我懂得了。
    “我是公主，我是父皇和母親的掌上明珠，我學文習武、知書達禮，會長成這世上難覓的好女孩兒。
    “所以，我對著誰都不用虛！
    “他敬我一尺，我還他一丈。但若是有人敢辱我一句，我就必定要還他一掌！
    “這是我幼時在東宮就懂得的道理，不能因為進了大明宮、成了公主，反而要怯懦退縮。”
    王熙鳳滿臉的不高興終於緩和了下來，摟了和恪的肩膀，放柔了聲音：
    “你也替你爹爹想想。他做太子時，寶貝女兒都有膽子在天下宗室麵前侃侃而談；
    “待他成了皇帝，這個寶貝女兒卻連後宮一個妃嬪都要忍氣。
    “那他這個皇帝做得還有什麽趣兒！？”
    翟縣主聽著王熙鳳的這些話，慢慢地沉默下去，甚至低了頭。
    她在反思，自己當年也是宗室親王的外孫女，在京城家裏時，一切規矩都是依著母親來——
    可怎麽嫁到山東去後，卻事事處處都照著婆家的規矩來了呢？
    自己難道不應該繼續行王府的規矩麽？！
    不管他是誰、什麽職銜，難道他不是沈家的臣子了不成！？
    後來守寡。
    當時雖然母親過身，可父親和外祖父還在世，再三令人來接自己回京，可自己卻瘋魔了一般，一定要留在婆家守節。
    就連這回入京，也是因為婆家並沒有什麽出類拔萃的子弟入仕，所以才讓自己回來打個前站……
    翟縣主心裏不由得便煩亂起來，雙顴微微地泛赤。
    緊接著，一隻微涼的小手便拉住了她的手。
    翟縣主低頭一看，林黛玉正滿麵擔憂地看著她：“縣主，您還好吧？”
    王熙鳳聽見這一聲，回頭一看，眉梢挑起：“縣主這是，身子不適？”
    翟縣主連忙搖頭：“無妨無妨。”
    一直看熱鬧的施金澄仔細看了她一眼，快嘴說道：“病了。發熱呢。”
    林黛玉跟著點頭：“縣主的手很燙。”
    王熙鳳走過來親自上手一貼她額頭，果然，滾燙。
    可翟縣主自己怎麽都不覺得哪兒不舒服。
    直到回到飲羽殿，被勒令躺下蓋好了被子，她幾乎是立即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太醫來看了，到外間稟報王熙鳳：“縣主此症，乃本虛標實、內外合邪之候。細察其脈，六脈細弱，左關尤見弦澀，此係肝鬱氣滯、脾失健運之象。舌質淡白，苔薄微膩，乃氣血雙虧，濕鬱中焦之征。
    “縣主似乎稟賦頗弱，加之憂思傷脾，悲鬱損肝，致營衛失調，元氣暗耗。今秋深風厲，腠理不密，玄府洞開，風邪乘虛襲表，引動內伏鬱熱，遂成表寒裏熱、虛實夾雜之局。”
    王熙鳳扶額：“說點兒我聽得懂的。”
    太醫繃不住笑，忙低了頭：“縣主心有鬱結，再加上有點兒積食，被冷風吹著，又起急出了一身汗，三五下裏夾攻，所以才倒下了。”
    王熙鳳了然。
    太醫見她神情輕鬆，想了想，鄭重叮囑：
    “可若不及早扶正祛邪、調和肝脾，恐虛陽外越而汗出不止，陰血枯涸而夜熱盜汗，終致五勞七傷，纏綿難愈。”
    林黛玉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悄悄探了半張臉出來，認真地聽著。
    “除了藥餌飲食，最好每日辰時向陽緩行百步以宣通肺氣，午間靜坐調息以寧心安神。
    “房中當置柑橘、佛手清供，取其清香疏肝解鬱。切記防風保暖，勿令複感外邪。”
    太醫還要長篇大論往下說時，王熙鳳若有所思地打斷他：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縣主這一次雖然看起來是個小風寒，卻因了素日底子虧虛，所以一旦忽視，容易釀成重症？”
    太醫連連點頭：“縣主之疾，三分藥力，七分調攝。若得情誌舒達、飲食有節，輔以湯劑徐徐圖之，則到來年春時，當可大好。”
    王熙鳳輕輕地蹙起眉頭：“這樣要緊……”
    門口林黛玉眼眶紅著，淚水已經一點一滴地落了下來。
    王熙鳳察覺，偏頭瞧見，忙命太醫先去開方，自己則招手叫了林黛玉過來：
    “怎麽這樣傷心？”
    “都是為了護著我，縣主又不會跟人吵架，所以才急出一身汗，這才被風吹病了。”
    林黛玉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若是我自己能立起來，敢張嘴反駁，吳德妃也就不會冷嘲熱諷了縣主，又欺負公主……
    “都怪我，我太膽小了……”
    王熙鳳輕輕地歎了口氣，拉了她的小手，低聲道：“你不是膽小，你是怕說多了鬧大了，害死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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