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片場的紫砂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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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砂壺的壺嘴微微傾瀉出一道琥珀色的水線,熱氣在清晨的陽光下蒸騰出朦朧的霧靄。葉徽跪坐在折疊椅上,手腕輕轉,將第一泡茶湯緩緩倒入茶海中。周圍嘈雜的片場仿佛被這道水聲隔開,自成一方天地。
    "哢!第37場第4次!"副導演的吼聲從二十米外傳來,緊接著是一連串髒話。幾個場務小跑著搬運器材,沒人注意這個角落裏的年輕人。
    葉徽低頭嗅了嗅茶香,眉頭微蹙。水質太硬,辜負了這包老君眉。他輕輕搖頭,還是將茶湯分入品茗杯。這是進組第三天,他依然保持著每天寅時起床打坐,卯時煮茶的習慣。前世的記憶像茶湯裏的葉片,在熱水中舒展、沉浮。
    "喲,咱們的大明星在這兒開茶話會呢?"
    陰陽怪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葉徽沒有回頭,指尖摩挲著杯沿。來人轉到他麵前,是劇組的生活製片小王,穿著滿是口袋的馬甲,脖子上掛著五六張工作證。
    "張導找你半天了,全組等你一個人試裝。"小王踢了踢地上的茶具箱,"帶這些破爛來片場,真當自己是角兒了?"
    葉徽抬眼。這個角度他能看見小王眼底的血絲和嘴角的火泡——典型的肝火旺盛。他推過一杯茶:"降火的。"
    "少來這套!"小王一巴掌打翻茶杯,陶瓷碎片濺到葉徽褲腿上,"芳姐推薦的人就了不起?知不知道多少人擠破頭想演這個角色?"
    茶湯在水泥地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葉徽靜靜看著,想起前世府上那個偷了茶餅被打斷腿的小廝。時代變了,人心的鄙陋倒是一般無二。
    他彎腰拾起碎片,用茶巾包好:"申時是肝經當令,易怒傷身。"
    "你他媽——"
    "小王!"場記匆匆跑來,"張導發飆了,讓你立刻帶葉老師去化妝間!"
    化妝間裏亂得像遭了賊。葉徽的戲服被隨意扔在角落,幾個化妝師正圍著女主角忙碌。見他進來,最年輕的那個女孩猶豫著站起身,又被首席化妝師瞪了回去。
    "自己搞定吧大少爺,"首席叼著煙說,"芳姐剛來電話,說要給你特殊待遇。"
    葉徽拿起那件青灰色長衫。質地粗糙,針腳鬆散,領口還沾著粉底。他輕輕撣了撣,從隨身布包裏取出一個檀木匣子。
    "麻煩給我一壺開水。"他對那個年輕的化妝師說。
    女孩偷偷看了眼首席,飛快地跑去接水。葉徽打開木匣,裏麵整齊排列著十幾個小瓷瓶。他取出標著"雪青"的瓶子,將少許粉末倒入掌心,用溫水調成糊狀。
    "這是......"女孩好奇地湊近。
    "靛藍加鬆煙,"葉徽用毛筆蘸取顏料,在戲服領口內側勾畫起來,"民國時戲班補色的方子。"
    隨著筆鋒遊走,那些粗糙的縫線漸漸被墨色紋路掩蓋,化作一幅隱約的山水輪廓。女孩瞪大眼睛,看著這件廉價戲服在他手下煥發出古董般的質感。
    "小周!你死哪去了?"外麵傳來尖利的叫聲。
    女孩渾身一抖,葉徽將毛筆遞給她:"試試?"
    "我、我不行......"
    "手腕放鬆,"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指,帶動筆尖在布料上劃過一道弧線,"像這樣。"
    小周屏住呼吸。這個被全組議論的"關係戶",手指冰涼得像玉石,帶著淡淡的藥香。她沒注意到化妝間什麽時候安靜了下來,直到一聲冷笑打破沉默。
    "我說怎麽找不到人,原來在這兒搞行為藝術。"
    張導靠在門框上,絡腮胡裏夾著幾根白茬。他是業內出了名的暴脾氣,此刻正用劇本拍打著大腿:"葉大公子,全組等你三個小時了,要不要給你搭個戲台子單獨表演?"
    葉徽將戲服抖開,山水紋在光線下若隱若現:"服裝組給的這件,不符合人物身份。"
    "放屁!這是按原著描寫的——"
    "原著第三十二章,"葉徽平靜地說,""程先生那件灰衫,洗得發白,卻因祖傳的染法,總透著三分青"。"他指向內襯的紋路,"程家祖籍徽州,這是新安畫派的筆意。"
    化妝間鴉雀無聲。小周看見張導的喉結滾動了幾下,劇本在他手裏捏得變形。
    "......去攝影棚。"導演最終擠出這句話,轉身時狠狠踹了一腳門框。
    葉徽解開襯衫紐扣,突然察覺到一道視線。小周紅著臉轉開眼,卻聽他問:"會盤扣嗎?"
    "啊?"
    "民國長衫的琵琶扣。"他比劃了一下,"我右手腕使不上力。"
    這是他第一次承認身體的缺陷。小周注意到他手腕內側有一道淡紫色的疤痕,像被什麽捆紮過的痕跡。
    當葉徽終於走進攝影棚時,整個場景詭異地安靜了一瞬。陽光從高窗斜射進來,照在那件看似樸素的長衫上,墨色紋路在走動間如水流動。他走路的樣子很特別,像是膝蓋不會打彎,卻莫名有種舊式文人的氣度。
    "操,"燈光師小聲對助理說,"這小子把地攤貨穿成古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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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姐不知何時出現在監視器後麵,紅唇彎成得意的弧度。她湊到張導耳邊說了什麽,導演陰沉著臉拍了拍手:"直接試第79場!"
    這是男主角在雨巷中與敵人對峙的重頭戲。葉徽接過道具組遞來的油紙傘,指尖一撚就皺起眉:"太新。"
    "愛用不用!"
    他不再言語,走到牆邊抓了把塵土,均勻地抹在傘麵上,又用指甲在幾處邊緣刮出毛邊。場務想阻攔,被芳姐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action!"
    葉徽撐開傘的瞬間,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他微微佝僂著背,像是承受著無形的重量,可眼神卻亮得嚇人。沒有台詞,這場戲全靠眼神和肢體——這是原著裏程先生決定赴死前的獨行。
    "他根本沒按走位......"副導演剛開口就被張導抬手製止。
    監視器裏,那個清瘦的身影在虛擬的雨巷中忽快忽慢地走著,油紙傘時而抬高露出下頜線條,時而壓低隻看得見緊抿的唇。最絕的是他轉身的刹那,傘麵雨水飛濺的弧度,明明沒有實景,卻讓所有人仿佛真的看見了江南煙雨。
    "cut!"張導的聲音有些嘶啞,"再來一條,給特寫。"
    葉徽卻突然晃了一下,傘尖杵地才穩住身形。離得最近的小周看見他後頸滲出的冷汗,下意識想上前,被他一個眼神製止。
    "繼續。"他鬆開領口的盤扣,呼吸略顯急促。
    拍到第七條時,連最刻薄的場記都沉默了。葉徽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可每次開機,他眼裏的神采都比前一次更灼人。芳姐的表情從得意變成驚訝,最後凝固成某種複雜的貪婪。
    "收工!"張導終於喊停,罕見地補了句,"明天九點,不準遲到。"
    人群散去後,葉徽獨自在更衣室解開長衫。右側肋下的淤青擴大了——這是前天試戲時被武術指導"失手"打的。他取出隨身帶的藥油,卻怎麽也夠不到傷處。
    敲門聲響起。
    "誰?"
    "是、是我。"小周結結巴巴的聲音,"張導讓我來......問問您對服裝還有什麽要求......"
    葉徽沉默片刻,拉開門縫將藥瓶遞出去:"麻煩你。"
    二十分鍾後,小紅躡手躡腳地離開臨時化妝間。她口袋裏裝著沾血的棉球,手指上還殘留著藥油的辛辣氣息。那個在鏡頭前風華絕代的男人,後背布滿深淺不一的疤痕,最新的一道還滲著血絲。
    拐角處,她撞上了芳姐。
    "他讓你做什麽了?"女明星眯起眼。
    "沒、沒什麽!就是幫忙擦藥......"
    芳姐突然掐住她的下巴:"聽著,小賤貨,別以為攀上高枝了。"她壓低聲音,"那是我養的狗,明白嗎?"
    小周驚恐地點頭,卻在芳姐轉身後,偷偷摸了摸口袋裏那片帶血的布料——葉徽讓她扔掉時,她鬼使神神地藏了起來。月光下,血跡呈現出不正常的紫黑色,像是某種中毒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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