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若他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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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梔手中的鋼筆啪嗒落在案上——是鈴蘭那丫頭來了。
她心頭一熱忙不迭地飛跑下樓,人剛站定,前廳的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陣寒氣。鈴蘭裹著石榴紅的棉鬥篷,發髻上落滿碎雪,懷裏卻緊緊抱著個包袱:"小姐,我可算找到你!"
她身後,慕青玄沉穩地立在廊下,肩頭積雪未拂,顯然是一路疾行而來。武陽雙手提著行李也跟著進了門。
清桅未先說話,而是伸展了雙臂,鈴蘭一見,丟了包袱就撲了過去,將人抱地緊緊的,眼淚像被觸到了開頭,瞬間嘩嘩地往外湧:“小姐,你過的好不好?我摸著怎麽像瘦了?這裏這麽冷你受不受得住?……”
“好,好,我好著呢。”清桅被她的哭聲刺激到,也一下紅了眼眶,但礙著一屋子人在場,她有些不好意思,隻好強忍了回去:“那你呢?你們這一路怎麽樣?不是早就出發了,怎麽這麽久才到?”
鈴蘭一抹眼淚,氣鼓鼓地跺腳:"小姐您別提了!我們原想坐火車來,結果半路鐵軌被雪埋了,隻好改道走水路。誰知遇上個糊塗船家,把我們錯送到滄州去了!"
慕青玄輕咳一聲補充:"還非說滄州就是宣市。"
"最可氣的是住店那晚!"鈴蘭手舞足蹈地比劃,"我明明要的是雞湯麵,端上來卻是驢肉火燒!那掌櫃的還說——"她捏著嗓子學當地口音,""閨女,俺們這旮遝的驢可比雞金貴!""
清桅噗嗤笑出聲,鈴蘭更來勁了:"後來青玄大哥買了匹馬,結果那馬認生,剛出城就把我們甩進雪堆裏..."說著突然指向慕青玄發髻,"您看他頭上,現在還有個包呢!"
慕青玄默默側過臉,耳尖通紅。滿屋丫鬟婆子早笑作一團,連廊下的畫眉鳥都跟著啾啾叫起來。
西山別苑難得盈滿歡聲笑語,一屋子人嬉鬧過一陣,清桅餘光瞥見武陽始終靜立角落,軍姿筆挺,臉上掛著淺笑,卻不言語,一時間與滿室喧鬧格格不入。
"武陽,"她忽然出聲,指尖輕叩茶盞。青瓷相擊的脆響讓屋內霎時安靜,所有人都望向那個挺拔的身影,"少爺這幾日如何?"
“啊”武陽不知道是突然被問,還是被她們看著,腦子沒反應過來明顯一怔,喉結滾動兩下才找回聲音:"回少奶奶,四少...赴各軍區巡視去了。"軍靴下意識並攏,發出"哢"的輕響。
“有說哪天回來嗎?”清桅問。
“這...要看前線情況。”武陽愣怔間恢複了武副官的口氣。
清桅頷首,不再多問。
待人都散了,她坐在沙發上想起剛剛自己這出,不禁覺得好笑,她從沒有如此這般有失分寸地過問陸璟堯的行程。
此番,大抵是被他這段時間弄昏了頭。
清桅與鈴蘭主仆二人,幾月未見,夜間談話直到西洋座鍾敲響三下,才在月影西沉時相繼睡去。
等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鈴蘭性子活潑,與李嬸等人閑話就熟了,做起事也得心應手。
慕青玄到了,該去確認的事就要去辦了。清桅在家裏用過午飯之後,便讓武陽開車帶著她和慕青玄往永河三巷而去。
清桅原以為‘聽雨軒’那麽大間商鋪,怎麽也會有老板夥伴幾人,但到了地方仔細看過之後,才發現偌大的店裏隻有沈忠一人。
他對兩人的到來並不意外,倒像是一直在等著她來,剛進屋就端出正沏好的茶。
清桅心想,沈懷洲既敢讓她肯定也是做了準備。
不出所料,沈忠的敘述如他手中那柄包漿溫潤的紫砂壺,滴水不漏——程葉音如何離開沈家,如何在北平輾轉三月,又如何被秘密安置到宣市,樁樁件件都與沈懷洲所言嚴絲合縫,甚至與許宴早年的隻言片語都能呼應。
"三少奶奶在宣市的日子,算不得艱難。"沈忠從樟木箱裏取出一本泛黃的賬冊,指尖點過那些娟秀的鋼筆字跡,"每月初八,我們都會收到老爺從北平匯來的款子。"他頓了頓,"就連《宣城日報》的差事...也是老爺暗中打點的。"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突然壓住一則招聘啟事:"那年頭,報社收人要先查三代。"茶盞在他掌下發出細微的顫響,"更何況...她是搞文字工作的。"
關於程葉音救人失胎之事,他隻承認救人之事,否認了流產。當清桅拿出趙夫人給的那份新聞報道的時候,他匆匆看了一眼,就說真真假假設,小報慣會誇大其詞!
至於她最後離開宣市去了哪裏,他直搖頭,說自己隻負責宣市的事,其他的都不知道。
沈忠說了很多,也說得很細,甚至到最後他還特意強調說,“老爺對三太太一直都很好,希望九小姐莫要誤會了他。”
茶香氤氳的三個多小時,清桅始終沉默如一道影子。她將沈忠的每句話都在心中細細碾過——那些嚴絲合縫的,便嵌入記憶的拚圖;那些含糊其辭的,則懸作簷下的冰淩,在心底投下銳利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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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挑揀揀,思考判斷,到最後一個駭人的念頭突然刺穿思緒:母親的一切好像都是被安排好的。
如果是,那個是沈懷洲?還是其他人?
這個認知冒出來的時候,仿佛有隻無形的手正攥著她的心髒緩緩收緊,驚得她一身冷汗。
車子駛過永河三巷,拐入正街,人聲漸沸,清桅懸著的心才稍稍安定。街邊鋪子張燈結彩,她正猶豫是否要買些奶皮花糕帶回去,抬眸間,卻見一抹熟悉的綠衣身影從福滿樓大門走出——
陶希踩著高跟鞋,步履輕盈,臂彎裏搭著件將校呢大衣。而她身旁,陸璟堯正微微低頭聽她說話,軍裝筆挺,眉目沉靜。兩人一前一後下了台階,陶希忽然回頭說了句什麽,陸璟堯唇角微抬,伸手替她拉開車門。
那輛黑色斯蒂龐克就停在飯店門口,司機早已恭敬等候。陶希彎腰上車時,發間珍珠釵一晃,在夕陽下折射出刺目的光。陸璟堯隨後坐進車內,車門"砰"地關上,引擎低鳴,緩緩駛離。
清桅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少奶奶……"武陽遲疑地放慢車速。
"不必停。"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清冷如窗外冰雪,“武副官,我再問你一句昨夜司令當真在營區?”
武陽的喉結劇烈滾動起來,儀表盤的指針隨著他顫抖的手腕微微晃動。後視鏡裏,他看見沈清桅臉色漆黑如墨。
"若怕他罰你..."清桅指尖輕輕敲著車窗,聲音又輕又慢,卻透著不容抗拒的壓迫感,"不如想想,若此刻瞞我,你今天還能不能順利回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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