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黃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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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十三年春,東宮。
金簪在指尖轉了個寒芒,蕭清歡的呼吸凝在喉間。楚翊的胸膛緊貼著她纖細的後背,溫熱的掌心扣住她手腕,力道不輕不重,卻恰好壓住命門。
“怕?”他低笑一聲,厚厚的嘴唇擦過她清香的耳垂,“方才勾孤的膽子去哪兒了?”
蕭清歡閉了閉眼,忍著胸口的小白兔跳出來。
帳外鴉啼聲已歇,月光透過紗幔漏進來,在楚翊肩頭投下一道猙獰的疤——那是三年前北境之戰留下的箭傷。前世她曾用匕首抵著這道疤問:“殿下若死在此處,史書會怎麽寫?”他攥著她的手腕按向心口:“寫太子為妖女所惑,甘願赴死。”
瘋子。
她指尖微微發顫,麵上卻浮起羞怯的紅暈:“殿下……鬆些力道,奴婢疼。”
楚翊當真鬆了手。
下一瞬,他倏地翻身將她壓在榻上,長發垂落如墨瀑,遮住眼底晦暗的光:“阿蕪,你可知欺君何罪?”
欺君?蕭清歡險些笑出聲。
欺他算什麽?她還要誅他的心,剜他的骨,將楚家江山一寸寸碾成齏粉。可此刻她隻咬著唇,淚珠簌簌而落:“奴婢冤枉!貴妃娘娘的玉鐲真不是奴婢偷的,浣衣局的姐妹都能作證……”
“噓。”楚翊指尖點在她唇上,“孤說的不是這個。”
他忽然扯開她衣襟,露出鎖骨下一枚殷紅的胎記。蕭清歡渾身血液驟冷——那是前朝蕭氏皇族獨有的朱雀紋,母後曾說,這是天罰之印。
“前朝餘孽皆有此印。”楚翊的指腹摩挲著那處肌膚,激起一陣戰栗,“你說巧不巧?三日前掖庭剛死了個帶印記的宮女,今日孤又撿到一個。”
蕭清歡胸口緊縮,兩座小山幾乎夷為平地。
原來這才是他突然出現的原因!什麽看中容貌,什麽與貴妃爭人,全是幌子。這瘋子早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前朝舊部自投羅網。
“殿下明鑒!”她猛地掙開束縛,赤足跌下床榻,“奴婢自幼長在滄州鄉下,這胎記……
這胎記是娘親用朱砂點的!”
“是嗎?”楚翊慢條斯理地理著袍角,“那便請阿蕪的‘娘親’入京作證吧。”
蕭清歡嫵媚的臉頓時失去顏色,整個人僵在原地。
滄州那個“娘親”,是前世她為掩人耳目買的農婦,早在三年前便病死了。這局竟是死棋!
“孤給你三日。”楚翊俯身替她攏好露出小白兔的衣襟,語氣溫柔得像情人絮語,“若三日後見不到人……”他指尖劃過她雪白脖頸,“這漂亮的腦袋,就該掛上城牆了。”
次日寅時,掖庭浣衣局。
蕭清歡抱著一盆染血的裏衣穿過回廊。這是楚翊給的“恩典”——許她白日回掖庭當差,夜裏再回東宮暖榻。
“聽說了嗎?新來的丫頭爬了太子爺的床!”
“呸,下作東西!昨兒劉嬤嬤剛被太子廢了手,今兒她就敢穿綢緞……”
譏諷聲從井邊傳來,蕭清歡目不斜視地走過。前世的十年裏,這些捧高踩低的嘴臉她見得太多。倒是牆角那堆未洗的戎裝讓她駐足——玄甲衛的製式,袖口繡著虎頭紋。
是了,三日後楚翊要赴西山春獵,玄甲衛需提前整備。
她眸光微閃,忽然踉蹌著撞向木盆!
“嘩啦!”
髒水潑了滿身,那堆戎裝也染上汙漬。管事太監尖聲罵道:“作死的小蹄子!這可是玄甲衛秦將軍的衣裳,小心扒了你的皮!”
蕭清歡連連叩首:“奴婢這就去河邊重洗!”
不等回應,她抱起衣物疾步出門。行至禦河僻靜處,指尖迅速摸向戎裝內襯——果然觸到一道細微的裂口。
“喀嚓。”
蠟丸從夾層滾入掌心。掰開後,露出一角染血的布條,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前朝暗語:「三月廿七,西山獵場,誅楚翊。」
蕭清歡將布條攥成齏粉。
蠢貨!
前世玄甲衛副將秦煥便是因此計暴露,被楚翊活剮了三日。這些舊部總以為她這“公主”早死了,行事莽撞如飛蛾撲火。
“姑娘,這衣裳要洗到幾時?”
身後突然傳來男聲。蕭清歡悚然回頭,見一瘸腿老太監正在柳樹下掃落葉。他佝僂著背,渾濁的眼卻死死盯著她手中戎裝。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一人——前朝影衛首領謝危,易容術獨步天下。父王薨逝那夜,正是他扮作內侍拚死送她出宮。
“謝……”
“老奴替姑娘擰幹水吧。”老太監突兀地打斷她,枯手抓住衣裳一扯!
“刺啦——”
布料撕裂聲裏,又一枚蠟丸落入蕭清歡袖中。老太監以氣聲急道:“公主勿動!楚翊的眼線在樹上。”
蕭清歡麵上不顯,淚珠卻成串落下:“公公饒命!奴婢再不敢了!”
暗處傳來一聲嗤笑,枝葉輕晃。
待那氣息遠去,謝危迅速在她掌心劃字:「今夜子時,冷宮枯井。」
是夜,東宮。
楚翊將密報扔進火盆,看著“滄州農婦已故”幾字化作灰燼。
“殿下,要殺嗎?”暗衛首領跪地問。
“不急。”楚翊把玩著螭龍玉佩,想起昨夜那丫頭顫抖的睫羽。分明怕得要命,指甲卻險些掐破他脊背。
像隻張牙舞爪的貓兒。
他忽然起身:“去掖庭。”
暗衛愕然:“這個時辰……”
話未說完,楚翊已消失在夜色中。
子夜,冷宮。
蕭清歡貼著井壁下滑,腐臭味撲麵而來。井底竟有暗室,謝危摘下人皮麵具,露出燒傷猙獰的真容:“臣等公主十年了。”
燭火映著壁上斑駁的輿圖,蕭清歡瞳孔驟縮——這是楚翊的西山獵場布防圖,連暗哨輪值時辰都標得清清楚楚。
“三日後楚翊出獵,隨行不過三百玄甲衛。”謝危眼泛血絲,“臣已聯絡漠北殘部,屆時火箭燒山,定叫他有去無回!”
蕭清歡撫過輿圖上“斷魂崖”三字。
前世楚翊正是在此處遇伏,左肩中箭跌落山崖。然而三日後他裹著血衣還朝,帶回的卻是漠北三萬大軍的頭顱。
“謝危。”她突然開口,“你可知楚翊十歲那年,如何從狼群裏活下來的?”
不待回答,她指尖戳向輿圖暗處:“他會在寅時三刻故意露出破綻,在此地反設伏兵。而你們——”
燭台倏地掃落,火舌吞沒布防圖。
“公主!”謝危撲滅火苗,卻見蕭清歡眼底燃著更烈的焰。
“傳令各部,三日後按兵不動。”
“什麽?!”
“要想誅楚翊,先誅他的心。”她碾碎燭灰,“傳話給秦煥,我要玄甲衛的調令符。”
謝危還要爭辯,井口忽然傳來碎石滾落聲!
蕭清歡閃電般吹滅蠟燭。黑暗中,有人輕笑著拍掌:“好一場主仆情深。”
楚翊!
冷汗浸透後背,蕭清歡猛地將謝危推進暗道。轉身的刹那,火折子亮起,映出來人妖冶的眉目。
“孤的小阿蕪,真是處處驚喜。”楚翊劍尖挑起她下頜,“說說,你是蕭家第幾位公主?”
蕭清歡忽然笑了。
她握住劍鋒緩緩起身,任由鮮血順著手腕淌下:“殿下希望我是第幾位?”
劍尖抵上心口的瞬間,宮牆外陡然傳來喧嘩:“走水了!浣衣局走水了!”
楚翊蹙眉回頭,蕭清歡趁機撞向他懷中!
“小心!”
她“慌亂”中扯開他衣襟,一枚青銅鑰匙順勢落入袖袋——那是東宮密室的鑰匙,前世她花了三年才偷到。
楚翊攬著她的腰旋身避開墜落的井磚,卻見懷中人淚眼盈盈:“殿下,奴婢怕……”
火光照亮她鎖骨下的朱雀紋,妖異如血。楚翊眸色驟深,忽然俯身咬住那處胎記:“蕭清歡,你比孤想的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