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燼雪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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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護城河畔冷風颯颯。
    蕭清歡飛身而下的瞬間,謝危引爆了漠北殘旗千軍萬馬下麵的火藥,楚翊率領三千玄甲衛火箭齊發,漠北大營頓時死傷過半,活著的也被燒得狼狽逃竄,卻被謝危伏兵殺得慘叫連天。
    浮屍從血水中緩緩立起時,連風都凝滯了。
    那些被水泡得發脹的軀體上,狼圖騰如同活物般蠕動,暗紅的印記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磷光。蕭清歡的白衣被血浸透,濕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她赤足踩過浮屍的肩頭,像踩著一地碎玉,步步逼近城牆。
    楚翊的劍尖垂在身側,血珠順著劍槽滴落。他望著城樓上那道身影——他身旁是謝危直立挺拔的身軀,旌旗被風扯得獵獵作響,仿佛一麵招魂幡。
    “蕭清歡。”他輕喚她的名字,像在舌尖碾碎一片冷冰。
    她俯身拾起謝危的虎符令牌,隨手拋向城下。令牌砸在浮屍堆中,濺起的血沫沾上楚翊的眼睫。
    “殿下可聽過‘燼雪’?”她倚著雉堞輕笑,指尖摩挲旌旗上的螭龍紋,“灰燼覆雪,看似潔淨,底下埋的……可都是髒東西。我們的勝利,是漠北和更多五皇子私兵屍體換來的。”
    楚翊臉色蠟黃,嘴角觸動,卻無法言語。
    三日前,東宮密室神秘難測。
    燭淚在青銅燈台上堆成小山,蕭清歡蜷在虎皮榻上,指尖蘸著朱砂描摹輿圖。謝危跪在陰影裏,斷腿用木板草草固定,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嘔血。
    “漠北殘部隻剩三萬人,五皇子的私兵藏在西山獵場。”他遞上密報,羊皮卷邊緣染著黃膿,“楚翊的斷腕傷口化膿,昨夜高熱嘔血三次。”
    筆尖在“西山”二字上重重一點,朱砂暈開如血漬。
    “不夠。”她突然將輿圖擲向火盆,“我要的是楚翊親手剖開傷口,把潰爛的膿瘡晾給天下人看。”
    謝危撲救不及,眼睜睜看著火舌吞沒布防細節:“公主當真要逼他至此?若是他瘋起來……”
    “你怕他瘋?”她赤足踩住他斷腿的夾板,聽著骨骼錯位的脆響,“本宮偏要這瘋子,瘋得世人皆知。”
    密道突然傳來腳步聲,蕭清歡閃電般扯開衣襟,將謝危的頭按向自己膝頭。楚翊推門而入時,正見那影衛首領匍匐在她裙下,斷腿因劇痛抽搐如瀕死的魚。
    “孤是不是來得不巧?”他倚著門框輕笑,斷腕的繃帶滲出黑血。
    蕭清歡的指尖梳過謝危的發間:“殿下要和我們一起屠漠北狼嗎?”
    隨把作戰計劃和盤托出,楚翊一腳踢開謝危,一把摟過蕭清歡笑道:“看來良娣滿足不了你了,歡歡想要什麽呢?”
    “臣妾想要殿下江山可否?”蕭清歡一口咬向楚翊喉嚨,兩座小山峰順勢壓了過去。
    楚翊沙啞出聲:“那要看歡歡的心有多大了?”
    謝危和影衛首領相顧一笑,尷尬而退。
    此刻,重回城樓飆風烈烈。
    浮屍的指節發出咯咯輕響,玉璽拓印在它們掌心拚湊出完整的紋路。楚翊的劍突然刺入一具浮屍的胸腔,挑出半枚殘片——那玉紋中嵌著細如發絲的銀線,在月光下泛著幽藍。
    “漠北的‘牽機’。”他碾碎銀線,毒粉簌簌而落,“歡歡連死人都要下毒?”
    蕭清歡解開發帶,烏發如瀑垂落:“這些可不是死人。”
    她突然吹響骨哨,尖銳的聲波震得浮屍齊齊仰頭。數百道裂口自它們咽喉撕開,湧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蠱蟲!
    楚翊暴退三步,劍鋒掃過蟲潮,卻見蕭清歡立在蟲海中紋絲不動。蠱蟲爬上她的裙裾,鑽進袖口,最後停在她鎖骨下的朱雀紋上,將黥印染成流動的金。
    “殿下可知,我為何選護城河?”她攤開掌心,蠱蟲銜著玉璽殘片聚成方印,“因為這裏的屍首……”
    腳尖輕點,一具浮屍的麵皮倏地脫落,露出五皇子楚桓青紫的臉。
    “都是殿下的至親啊。”
    掖庭舊巷那些回憶又不斷浮現。
    八歲的蕭清歡蜷在柴垛後,看楚翊率玄甲衛踏破宮門。
    少年將軍的白袍染成血色,劍尖挑著她兄長的頭顱走過長街。枯井邊的母後突然將她推入染缸,朱砂水灌進口鼻的瞬間,她聽見楚翊的笑:“蕭氏的朱雀紋,倒是比血耐看。”
    缸底藏著半枚玉璽,母後的血順著縫隙滴在她臉上:“歡兒,活著才能焚盡仇讎。”
    那夜的朱砂水成了夢魘,此後十年,她再不敢穿紅衣。
    寅時三刻,護城河冷風瀟瀟。
    蠱蟲銜著玉璽浮空而起,楚翊的劍鋒卻突然轉向自己左臂。
    皮肉割裂的聲響格外清晰,他竟生生剜下一塊潰爛的腐肉!
    “歡歡不是想看潰爛的膿瘡?”他將腐肉甩向蟲潮,“孤給你看個夠。”
    蠱蟲瞬間蜂擁而上,玉璽轟然墜地。蕭清歡瞳孔驟縮——腐肉中竟裹著漠北狼毒的解藥!
    楚翊的斷腕扼住她咽喉,呼吸噴在耳畔:“你以為孤不知你葫蘆裏賣什麽藥麽?”
    他舔去她唇角的血漬:“這樣,是你要的痛快麽?”
    咬緊齒關好像撬開的刹那,蕭清卻歡嚐到腥苦的藥汁。卻沒有複仇的快感!
    她想掙紮,卻發現四肢被蠱蟲纏住,金線般的蟲體勒進皮肉,將朱雀紋割得支離破碎。
    “乖,快上來。”楚翊裹著漠北狼毒的解藥的腐肉拋向蠱蟲,把她一把拉到懷裏,摩挲她頸側跳動的血脈,“你死了,戲還怎麽唱?”
    五更天,皇陵廢墟陰風陣陣。
    第一縷天光刺破雲層時,謝危拖著殘腿爬進祭坑。
    火藥殘渣混著骨灰沾滿指縫,他突然瘋狂扒開焦土——冰棺碎片下壓著半幅畫像,竟是蕭清歡及笄時的模樣。畫中人著男裝執玉璽,眼角卻點著女妝的胭脂。
    “蕭明凰……”他撫過畫像背後的題字,突然癲笑出聲。
    先帝後竟將真正的傳位詔書紋在女兒背上!那些朱雀紋根本不是黥印,而是用鮫人血刺的密詔!
    瓦礫堆中傳來窸窣響動,謝危的弩箭對準聲源,卻見蕭清歡的白衣從焦土中鑽出。她背部的衣料盡毀,血色紋路在曦光中流轉,赫然是完整的玉璽銘文。
    “現在明白了?”她背對著他輕笑,“本宮才是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