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三連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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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起身時,腰間玉帶勾住了禦案一角,明黃腰帶頓時散成一片流霞。蕭清歡下意識伸手去扶,卻在觸到他衣袖的瞬間被抓住。她望著楚翎出神的雙眼,忽然想起日前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抓住她的手,一起冒著暴雨去抱那株被雷劈中的梧桐樹苗——那時他說,"這樹雖傷了主幹,根係卻還活著,總有一日能再長高"。
後宮椒房殿內,紅燭照得人麵上鎏金。拓跋蘭圖已經換好婚服,火紅色的嫁衣上繡著展翅的海東青,與她發間的金翎相互輝映。阿衣娜卻執意要穿著北疆的素色婚袍,袖口綴著的冰蠶軟錦在燭火下泛著幽光,恍若籠罩著一層薄霧。
"姐姐可曾辦過結婚大典?“拓跋蘭圖忽然開口,指尖摩挲著鬢邊金翎,”我們的婚慶可不能超過姐姐。"
蕭清歡正在為阿衣娜調整頭冠的流蘇,聞言指尖微頓:“妹妹說笑了。姐姐此生唯願輔佐陛下,無暇他顧。"
"輔佐?"阿衣娜的聲音像浸透了冰水的絲綢,"我聽聞中原王朝,從無女子為輔的先例。姐姐能坐到這個位置,怕是不止靠謀略吧?"
殿內溫度驟降。蕭清歡抬眼,看見銅鏡裏映出自己的臉——二十四歲的女子,眼角已有細微的紋路,眉峰如刀削般淩厲。
"兩位貴妃若是對中原禮製有疑問,盡可問姐姐。"
華貴的宮裝迤邐而入,熏香中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蕭清歡轉身,見是楚翎的乳母徐嬤嬤,手中捧著一個朱漆食盒:"陛下說,兩位貴妃初入中原,恐不服水土,特賜了酪漿和酥油茶。"
拓跋蘭圖挑眉接過酪漿,忽然伸手扣住徐嬤嬤的手腕:“這盒子...是漠北的樺木所製?"
徐嬤嬤眼底閃過一絲驚慌,卻很快被恭謹掩住:”貴妃好眼力。這是陛下特意命人從漠北采辦的。"
阿衣娜卻盯著那碗酥油茶,指尖在碗沿劃出詭異的弧度。蕭清歡忽然注意到她指甲上塗著的靛青色染料,那紋樣竟與北疆巫祝做法時的手勢別無二致。
"吉時已到——"
外頭傳來禮官的唱喏。蕭清歡轉身欲走,卻被阿衣娜拽住袖口。聖女的麵靨終於完全脫落,露出左頰上詭異的文身,宛如一條蜷縮的蛇:"姐姐可知,北疆聖湖的水,向來隻給將死之人沐浴?"
殿外忽然響起振翅聲,一群烏鴉撲棱著落在椒房殿的飛簷上。蕭清歡甩開她的手,玄色衣袖掃過案幾,燭台上的燭淚正巧滴在阿衣娜的婚袍上,暈開一朵暗紅的花。
太和殿外的青銅鶴嘴裏吐出嫋嫋香煙,將鎏金寶頂下的飛簷鬥拱浸染得如夢似幻。楚翎踩著漢白玉台階拾級而上,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紋在晨光中流轉,日、月、星辰繡於雙肩,山、龍、華蟲蜿蜒至袖底,每一道針腳都暗合著《周禮》規製。他垂落的冕旒輕晃,十二串五彩玉珠碰撞出細碎聲響,仿佛在叩擊天命的洪鍾。
當他踏上九級丹陛,三百名鴻臚寺官員齊聲唱讚:“吉時已至——",聲浪掀動廣場上獵獵招展的九旒龍旗。丹墀下,文武百官身著緋紫青綠的朝服,按品秩分列左右,玉笏如林,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蕭清歡捧著金漆托盤跪呈傳國玉璽,螭虎紐上的"受命於天"四字篆書在楚翎掌心發燙,這方和氏璧雕琢的重器,此刻終於與她腕間的玄鐵護腕相觸——那是三年前死守上原城時,用敵軍主帥的鎧甲熔鑄而成的護具。
"朕承天命,紹繼大統!“楚翎的聲音穿透玉衡金鑾,驚起簷角白鴿。她展開明黃詔書,朱砂字跡在風中獵獵作響:”自即日起,改號‘蕭楚’,大赦天下!"話音未落,三十六門青銅禮炮齊鳴,聲震九霄。廣場上的九隻青銅大鼎同時騰起紫煙,與天際翻湧的祥雲相接,恍若天地同賀。
百官們依次伏地行三跪九叩大禮,衣袂翻卷如浪。楚翎居高臨下,目光掃過丹墀下的人群,在左班首位看到了蕭清歡——那個助他登上皇位的最愛之人。她俯首時,腰間的玉組佩輕輕晃動,與他冕旒上的玉珠相映成輝。這是她與他心照不宣的默契:今日之後,帝王之權與皇後之智,將共同編織這錦繡山河。
典禮尾聲,楚翎解下腰間玉帶,親手係於太廟前的青銅柱上。這是大楚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儀式——以帝王之玉帶鎮山河,祈願國泰民安。玉帶垂落的瞬間,天際忽現七彩霞光,映得他玄衣纁裳如披霓虹,群臣伏地高呼:“萬歲!萬萬歲!”聲浪驚起太液池中的白鶴,振翅掠過鎏金瓦當,將這盛世華章載入雲端。
登基大典與大婚結束時,已是戌時三刻。蕭清歡站在乾清宮廊下,望著漫天星鬥,忽然想起方才在偏殿,她看見楚翎對著那方玉璽發怔,指尖輕輕撫過“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刻字,眼底翻湧著她讀不懂的情緒。
"歡歡果然在這裏。"
熟悉的聲音驚破夜色。蕭清歡轉身,見楚翎卸去了龍袍,隻著一件月白中衣,發間還沾著未幹的玫瑰花瓣——那是拓跋蘭圖為他準備的合巹酒,用漠北玫瑰泡了七七四十九日。
"陛下該在後宮歇息。"她垂眸,避開他的目光,"今日勞心勞力,恐傷龍體。"
"勞心勞力的是你。“楚翎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頭落英,”清歡,你當真要一直叫我陛下嗎?"
"陛下醉了。“她後退半步,腰間玉璽硌得肋骨生疼,”臣妾先告退——"
"別走!“楚翎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漠北的狼首是你讓人殺的,北疆的聖湖水是你用冰窖的存水兌的!你什麽都要替我做好,卻連看我一眼都不肯!"
帝王的眼中泛起血絲,像是困在籠中的幼獸。蕭清歡忽然聞到他身上混著的兩種熏香——拓跋蘭圖的狼毒草香,阿衣娜的雪蓮花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他自己的沉水香。
"陛下是天子,"她一字一頓,"天子無需知道這些瑣事。臣妾隻需要陛下記得,這萬裏河山,臣妾會替你守好。"
楚翎忽然鬆開手,後退兩步靠在廊柱上。月光穿過他指間的縫隙,在地麵投下破碎的影:"所以你寧願握著玉璽站在群臣之首,也不願站在我身邊?清歡,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梆聲驚起一樹寒鴉。蕭清歡望著他單薄的身影,想起方才在大典上,當群臣山呼“萬歲"時,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龍椅扶手,指節泛白如骨。
"臣妾把陛下...當成這天下最需要的明君。"她轉身,玄色長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而明君...不該被私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