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皇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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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房殿內,琉璃捧著金盆的手微微發抖。鎏金盆底還凝著未幹的丹蔻碎屑,在燭火下泛著暗紅光澤,像極了三年前蕭清歡初入掖庭時,掌事女官用荊條抽在她手背上的血痕。
    “娘娘……”琉璃喉頭動了動,卻見蕭清歡正對著銅鏡拔簪。羊脂玉簪子墜在妝奩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驚飛了簷下一隻寒鴉。那鴉羽漆黑如墨,讓她忽然想起楚翎龍袍上的繡紋——五爪蟒袍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曾有多少次,那雙手撫過她的鬢角,卻比這鎏金銅盆裏的水還要涼。
    “去把西閣第三格的檀木匣拿來。”蕭清歡將斷甲的指尖浸入水中,血色在漣漪裏散開,宛如當年楚翎攻破前朝宮城時,護城河上浮著的落花。琉璃退下時,裙擺掃過門檻積雪,那半塊玉佩已被新雪覆蓋,隻露出一點青色邊緣,像極了拓跋蘭圖第一次隨軍隊進宮時,係在辮梢的青金石墜子。
    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掌事女官掀開簾子,鬢邊珠釵亂顫:“娘娘,太醫院說拓跋貴人……怕是過不了子時了。”
    蕭清歡的指尖在水中頓住。盆裏的倒影碎成萬千片,每一片裏都映著十五歲那年的胡楊林——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從樹後跳出,手裏握著風幹的羊肉幹,眼睛亮得像草原上不落的星辰:“姐姐吃不吃?這是阿爹給我留的!”那時拓跋蘭圖還不叫蘭圖,漠北人喚她“其木格”,意為草原上的珍珠。
    “備車,去鎮北貴人府。”蕭清歡忽然起身,鴉青色的裙裾掃過滿地丹蔻碎屑。琉璃捧著檀木匣追出來,在廊下看見她單薄的背影——曾經繡著並蒂蓮的蜀錦宮裝,如今已換成素色羅裙,腰間未佩任何玉佩,隻鬆鬆係著當年楚翎獵到白狐後,親手為她做的狐裘披風。
    貴人府的銅鎖已經生綠。蕭清歡摸出袖中鑰匙時,聽見裏麵傳來壓抑的咳嗽聲。推門而入,濃重的藥味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拓跋蘭圖躺在黴斑遍布的榻上,臉色白得像浸透了雪水的羊皮紙,卻在看見她的瞬間,眼裏燃起詭異的光。
    “姐姐果然來了。”她扯動嘴角,咳出的血沫沾在繡著牡丹的枕頭上,“楚翎派你來滅口?”
    蕭清歡示意琉璃退下,獨坐在榻前。榻邊矮幾上擺著半碗參湯,湯色渾濁,浮著幾片可疑的朱砂。她指尖拂過碗沿,忽然按住拓跋蘭圖想要掙紮的手:“當年你偷換我妝匣裏的避子湯,如今又在自己安胎藥裏下紅花,演這出苦肉計,究竟要騙誰?”
    拓跋蘭圖瞳孔驟縮,喉間溢出破碎的笑:“蕭姐姐,你果然什麽都知道。”她忽然抓住蕭清歡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對方皮肉,“你以為楚翎真的愛你?他案頭那本《漠北風物誌》,每一頁都記著你母族放牧的草場!當年屠城的鐵騎,馬蹄上還沾著你阿娘的血——”
    轟然巨響打斷了她的話。殿外傳來甲胄碰撞聲,楚翎的貼身內侍德順捧著鎏金暖爐跨進門,身後跟著四個執戟侍衛:“娘娘,陛下召您即刻前往禦書房。”
    蕭清歡起身時,袖中掉出半片金葉子。那是今早琉璃在她常讀的《女戒》裏發現的,葉脈紋路間隱約可見“漠北左賢王”字樣。拓跋蘭圖的目光驟然凝固在金葉子上,喉間發出咯咯的笑聲:“原來你早就……拿到了當年的密旨……”
    德順的目光在金葉子上一掃,忽然提高聲音:“太醫呢?還不快給拓跋貴人施針!”蕭清歡被兩名宮女扶著向外走,臨出門時聽見拓跋蘭圖突然喊她的名字,那聲音像被風沙磨過的胡楊木,帶著蒼涼的破音:“去城西當鋪……找姓鐵的……”
    話音未落,便被太醫慌亂的喝止聲淹沒。雪粒子打在窗紙上沙沙作響,蕭清歡任由宮人替她披上鬥篷,指尖卻悄悄攥緊了袖中金葉子——那上麵的字跡,與她昨夜在楚翎書房暗格裏看到的密旨,筆跡分毫不差。
    禦書房的銅鶴香爐飄著龍涎香。楚翎穿著明黃常服,正在批閱奏折,案頭擱著一碗參茶,霧氣氤氳中,他額角的皺紋比前日更深了些。
    “聽說你不想與朕批奏子了?”他頭也不抬,指尖掠過一份彈劾戶部尚書的折子,朱筆重重落下,“當年的你,哪裏去了。”
    蕭清歡跪下時,膝蓋壓到地磚上一塊凸起的青磚——那是她去年中秋賞月時,不小心用銀簪劃出來的痕跡。“陛下可知,拓跋氏小產當日,太醫院院判的學徒突然告假?”她抬頭,望見龍書案上擺著的狼毫筆,正是當年自己用陪楚翎批奏折用的,“陛下不喜歡拓跋貴人的孩子……清歡想與陛下留下骨血,這比批奏折重要!”
    楚翎握筆的手頓住。窗外突然滾過一聲悶雷,春雨淅淅瀝瀝落下來,在漢白玉欄杆上濺起細小的水花。他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幾分冷峭:“所以你覺得想生就生,這麽多年了難道朕不想嗎?”
    殿內空氣驟然凝固。蕭清歡盯著他袖口繡的蟒紋,那紋路蜿蜒至腕間,恰好遮住一道舊疤——那是四年前她被刺客劃傷,楚翎替她擋刀時留下的。“清歡可還記得,漠北使團進京那日,拓跋蘭圖腰間掛著的雙魚玉佩?”她從袖中取出半塊玉佩,青玉在燭火下泛著幽光,“朕近日才知,這玉佩原是一對,另一塊在漠北啊野身上。”
    楚翎的臉色瞬間陰沉。他猛地起身,龍袍掃落案上奏折,露出底層那份用黃綾包裹的密檔——《前朝餘孽錄》幾個朱砂大字刺得蕭清歡眼眶發疼。“你還在查蕭氏前朝?”她的聲音裏帶著憤怒的低啞,忽然扣住他的手腕按在龍書案上,“知道為何留你做皇帝,蕭氏至今不反楚?因為臣妾親眼看著你改大楚為蕭楚,所以不想再做複國的跳梁小醜,但是你要逼我,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