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五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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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的春風卷著細沙掠過氈帳時,蕭清歡正握著狼毫在羊皮紙上寫"漠"字。五歲的阿烈趴在氈毯上,肉乎乎的手指蘸著酥油茶在案幾上描摹,墨香混著奶香在帳內彌漫。帳外傳來馬蹄聲,拓跋蘭圖的笑聲先於身影闖進來,她肩頭落著草屑,腰間的青金石墜子隨著動作輕晃:"阿烈今日該學騎射了,我牽了雪蹄來。"
    "先把《大楚律》第三卷背完。"蕭清歡用鎮紙壓住被風吹動的紙頁,目光掃過孩子耳後淡紅的朱砂痣。五年過去,那點朱砂已如春日桃花般鮮豔,每當她替阿烈梳頭時,總會想起楚翎身上半露的雙魚玉佩。
    阿烈抱著羊皮卷蹭到蕭清歡膝頭,鼻尖還沾著茶漬:“先生說,大楚的皇子要學六藝。可蘭圖姨母說,漠北的雄鷹隻需要彎刀和烈馬。”氈帳縫隙漏進的陽光裏,他眉間新點的朱砂痣隨著眨眼輕輕顫動——這是每月朔日蕭清歡必做的事,比照著密檔裏"天命之子"的記載。
    帳簾再次掀開,謝危帶著一身寒氣進來,玄色勁裝沾著露水。他腰間別著的不是彎刀,而是中原形製的軟劍,劍柄纏著褪色的紅繩:"城西商隊傳來消息,大楚的使節團已過玉門關。"
    拓跋蘭圖正在給阿烈係小弓箭,指尖忽然頓住。她抬頭望向蕭清歡,胡楊木耳環在陽光下投下陰影:"該來的總是要來。阿歡,當年你在貴人府轉角遇見琉璃時,她有沒有說......"
    "她隻說你從狗洞逃走。"蕭清歡放下筆,目光落在拓跋蘭圖腰間的金葉子上,那是與楚翎玉佩裏藏著的半片合璧之物,"但我後來想起,貴人府的狗洞直通禦膳房後巷,而禦膳房的李管事,每月十五都會給城西當鋪送食材——和鐵掌櫃送皮貨到漠北的日子重合。"
    阿烈突然扯了扯蕭清歡的衣袖,指向帳外:“謝叔叔看!雪蹄生小馬了!”趁著大人說話的間隙,他已經溜到氈帳外,正踮腳摸著母馬濕潤的鼻子。謝危快步跟出去,卻在經過蕭清歡身邊時壓低聲音:"商隊還說,使節團帶了位皇子模樣的孩子,右耳後有朱砂痣。"
    蕭清歡指尖一顫,墨滴在羊皮紙上洇開小團陰影。她想起楚翎那張紙條:"玉佩合璧之日,便是朕親迎之時。"五年間,她每隔三個月都會讓商隊往京城送半片玉佩的拓本,卻從未收到回音。如今突然傳來皇子消息,怕是楚翎終於要揭開當年的局。
    拓跋蘭圖蹲在阿烈身邊,正教他辨認馬具上的漠北文。她的側臉被陽光鍍上金邊,發間青金石墜子與阿烈頸間的狼齒項鏈相碰,發出細碎聲響。
    "阿姐姐,你看這個。"拓跋蘭圖忽然從懷裏掏出半塊燒焦的密旨,那是當年從冷宮火場裏搶出的殘片,"獻璽之人的名字......其實不是拓跋,而是"拓拔"。"她用匕首尖在沙地上劃出兩個字,"漠北有舊姓拓拔,百年前被滅族時,幸存者改姓拓跋。而我的生母,正是拓拔氏後人。"
    帳外傳來阿烈的驚呼,謝危正托著他躍上雪蹄馬背。蕭清歡接過密旨殘片,火光灼痕下,"拓拔"二字的筆畫果然比尋常寫法多了幾筆。她忽然想起楚翎展開的地圖上,漠北王庭舊址用朱砂圈著,而拓跋蘭圖的貴人府方位,正是當年拓拔氏的封地。
    "所以你主動聯姻,是為了接近楚翎,尋找傳國玉璽的下落?"蕭清歡的聲音裏沒有質問,隻有千帆過盡的了然。五年前那個雨夜,她抱著阿烈在貴人府後巷看見的青金石墜子,原是拓拔氏的族徽。
    拓跋蘭圖點頭,指尖撫過阿烈的頭頂:"傳國玉璽流落漠北的消息,是我母親臨終前告訴我的。她說拓拔氏世代守護玉璽,卻因奸人告密被大楚先帝屠族。我嫁給楚翎,本想從密檔裏找線索,卻發現......"她忽然住口,望向正在學拉弓的阿烈,目光溫柔又痛楚。
    謝危牽著馬走近,阿烈正攥著他的劍柄紅繩晃悠:“蕭公主,明日胡楊祭,阿烈想穿中原的襦裙。”他烏黑的眼睛映著漫天雲霞,像極了楚翎批閱奏折時望向窗外的神情。蕭清歡忽然想起德順送來的狐裘,裏麵掉出的紙條早已被她縫在阿烈的肚兜裏,此刻正隨著孩子的動作輕輕貼著心口。
    夜幕降臨時,三人圍坐在氈帳內的火塘旁。拓跋蘭圖用漠北語唱起搖籃曲,阿烈靠在蕭清歡肩頭,眼皮漸漸沉重。謝危往火裏添了塊胡楊木,火星濺起時,他忽然開口:"大楚使節團領頭的,是德順。"
    蕭清歡猛地抬頭,手中的繡繃刺破指尖。德順是楚翎的心腹,當年在雨夜中渾身濕透衝進殿內,附耳低語的內容,怕是與傳國玉璽有關。她低頭看著阿烈頸間的狼齒項鏈,那是謝危第一次教他打獵時獲的戰利品,裏麵中空的齒腔裏,藏著半片金葉子。
    "他們後天抵達王庭。“謝危撥弄著火鉗,火星在他眼底跳動,”德順帶著的孩子,右耳後的朱砂痣是用朱砂點的,洗得掉。"
    拓跋蘭圖忽然放下木碗,銅碗與氈毯相碰發出輕響:"姐姐,當年楚翎沒說完的話,你可曾想過?他說"留你一命,就是......"後麵該是什麽?"
    火塘裏的胡楊木發出劈啪聲,蕭清歡望著跳動的火焰,忽然想起楚翎指尖抬起她下巴時,眼裏翻湧的複雜光色。那時她以為是憎惡,如今卻品出幾分隱忍的痛楚。五年前離開皇宮時,德順追來送狐裘,說“宮外的風比宮裏的雪更冷”,那語氣竟像是替楚翎說的不舍。
    阿烈忽然翻了個身,小拳頭攥住蕭清歡的衣袖。她輕輕抽出手臂,摸到藏在袖中的半塊玉佩。五年間,她走遍漠北部落,終於在胡楊樹下找到拓拔氏舊部,那些人看見青金石墜子時,竟齊齊下跪。原來拓跋蘭圖不是孤身一人,她身後藏著一支等待複國的舊部,而阿烈,既是大楚皇子,也是拓拔氏的血脈。
    "明日胡楊祭,按漠北規矩,要立‘天命之子’。"拓跋蘭圖從氈帳角落取出一個檀木盒,裏麵躺著一枚刻著雄鷹的金印,"這是拓拔氏的族長印,當年我母親藏在胡楊樹洞裏的。阿烈是拓拔氏與大楚皇室的血脈,若要號令漠北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