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蝗蟲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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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初,禦書房內寂靜如墳。蕭清歡捏著那封密信,對著陽光仔細端詳,終於在“蝗災”二字的墨痕裏,發現一絲不易察覺的暈染——這是新墨蓋在舊紙上的痕跡。
“陛下,這信有蹊蹺。”她將密信呈上前,“李準素日寫信必用徽墨,而這紙上用的是鬆煙墨,氣味都不同。”
皇帝揉著眉心,語氣裏帶著疲憊:“即便真是偽造,滿朝文武又有幾人會深究?李準樹敵太多,如今他倒了,那些清流隻會忙著劃清界限。”
蕭清歡一怔,忽然意識到楚翎並非看不出破綻,隻是借坡下驢除去權臣。她心中泛起一絲涼意,麵上卻依舊溫婉:“陛下明鑒。隻是江南蝗災未解,陳墨那邊...”
話音未落,王承恩匆匆闖入,捧著一封八百裏加急奏報:“陛下!江南急報!”
奏報上的字跡力透紙背,陳墨寫著:“蝗群遇火不避,反借風勢蔓延,流民疑下官與米商勾結,圍堵欽差行轅...”
“遇火不避?”蕭清歡皺眉,“蝗災時以火焚之乃古法,為何會適得其反?”
皇帝將奏報拍在案上:“定是當地官吏陽奉陰違!傳旨下去,著陳墨便宜行事,若有阻撓治蝗者,可先斬後奏!”
“陛下且慢!”蕭清歡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衣袖,“若此時賦予陳墨生殺大權,怕是會授人以柄。不如先讓他回京述職,再作計較。”
皇帝抬眼望她,目光中閃過一絲狐疑:“清歡,你向來果斷,為何今日這般猶豫?”
蕭清歡心中警鈴大作,她忽然想起今早吏部尚書稱病不出,而按慣例,懿旨需經吏部副署方能生效。若此時強令召回陳墨,隻會暴露她對朝堂控製力的減弱。
“臣妾隻是擔心陳墨年輕,恐難駕馭複雜局麵。”她垂眸掩去眼底鋒芒,“陛下不如先派玄鷹衛去江南查探實情,再做決斷。”
皇帝點頭,卻沒看見蕭清歡袖中緊握的指甲,已在掌心掐出數道血痕。
申時正,江南某縣的欽差行轅外,數千流民舉著草標,呐喊聲震天動地。陳墨站在轅門樓上,望著底下沸騰的人群,冷汗浸透了官服。
“陳大人,您可一定要為咱們做主啊!”為首的老漢跪地叩首,“陸家米行說,官糧都被您換成了泥沙!”
“荒唐!”陳墨身旁的幕僚怒喝,“昨日剛開倉放糧,你們分明吃了官糧,現在卻來血口噴人!”
“放的根本不是好米!”人群中忽然有人拋出一把黴米,“你們看!這分明是陸家賣剩下的陳米!”
流民們頓時群情激憤,有人撿起石頭砸向轅門。陳墨握緊腰間的尚方寶劍,聲音裏帶著顫抖:“我乃陛下親封的欽差,誰敢造次?”
“欽差又如何?”人群後傳來冷笑,數十名錦衣壯漢分開眾人,為首者亮出腰間玉佩——正是陸鴻漸的貼身護衛。
“陳大人,”壯漢抱臂而立,“您不如乖乖跟我們去見家主,免得傷了和氣。”
陳墨手按劍柄,卻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信使翻身下馬,遞上一封密信:“大人,京中急訊!”
展開密信的瞬間,陳墨臉色劇變。信上隻有蕭清歡的親筆小字:“勿輕舉妄動,靜待援兵。”他抬頭望向漫天蔽日的蝗群,忽然想起赴任前蕭清歡說過的話:“江南水網密布,蝗群喜旱,若遇火必向水源逃散。”
他猛地轉身,對幕僚道:“立刻傳令,沿運河兩岸點燃艾草,布下火陣!”
“大人,不可!”幕僚驚道,“昨日正是因為點火,才讓蝗群借風勢蔓延!”
“昨日用的是幹柴,今日用艾草!”陳墨抓起官帽擲在地上,“若再遲,整個江南都要毀了!出了事,本官一人擔著!”
酉時末,吏部衙門的簽押房內,蕭清歡盯著眼前的吏部侍郎周大人,目光如刀。
“周大人的意思是,本宮的懿旨不合流程?”她的聲音甜膩,卻帶著刺骨寒意。
周侍郎低頭盯著地磚縫,額角的汗珠大顆大顆往下掉:“回娘娘的話,曆來後宮懿旨需經吏部、禮部雙署方能生效。如今禮部尚書丁憂,隻剩下官一人...恐難擔此重任。”
“哦?”蕭清歡輕笑,指尖劃過他案頭的《蕭楚會典》,“本宮記得,二年前太後垂簾聽政時,懿旨隻需內閣首輔副署即可。周大人是在質疑太後的決斷?”
周侍郎渾身一顫,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娘娘明鑒!下官絕無此意!隻是...隻是如今朝中有言,說娘娘頻繁幹預朝政,怕是...怕是有違祖製...”
“啪!”蕭清歡猛地拍案而起,茶盞中的沸水濺在周侍郎手背上,“是誰在散布謠言?嗯?張明遠?還是陸貴妃?”
周侍郎臉色煞白,撲通跪下:“娘娘饒命!下官什麽都不知道!”
蕭清歡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此時若逼得太緊,隻會讓更多人倒向陸貴妃。於是她放緩語氣,伸手扶起周侍郎:“周大人何必驚慌?本宮不過是關心江南百姓。這樣吧,明日早朝,本宮與陛下一同商議懿旨之事,勞煩周大人屆時配合。”
周侍郎如蒙大赦,連連稱是。蕭清歡轉身離去,卻在門檻處頓住腳步,輕聲道:“對了,周大人的小兒子今年該參加秋闈了吧?本宮聽說,他的策論寫得不錯。”
子時初,儲秀宮的溫泉池中,陸貴妃慵懶地泡在花瓣水裏,聽著陸鴻漸的密報。
“陳墨那小子竟真的用艾草火陣,”陸鴻漸咬著牙,“蝗群果然朝運河方向逃了,現在百姓都誇他是‘蝗災克星’。”
“慌什麽?”陸貴妃抬手撥弄鬢邊的珍珠釵,“他就算滅了蝗,也洗不清‘勾結米商’的罪名。那些黴米是從哪家米行流出的?”
“回娘娘,是城西的散戶。”陸鴻漸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不過孩兒已經讓人殺了那幾戶人家,隻說是流民滅口。”
陸貴妃滿意地點頭,忽然聽見殿外傳來腳步聲。她衝兄長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閃身躲進屏風後。
來者正是張明遠,他跪地呈上一封密信:“娘娘,這是吏部周侍郎的親筆信,他說蕭清歡明日要逼他副署懿旨。”
“哦?”陸貴妃接過信箋,目光在“秋闈”二字上停留,“看來蕭清歡開始威脅朝臣了。你去告訴周侍郎,讓他明日在朝堂上公開懿旨內容,就說...蕭清歡要調三千羽林軍去江南。”
張明遠一驚:“娘娘,這...羽林軍乃皇帝親軍,後宮怎可調遣?”
“所以才叫‘牝雞司晨’啊。”陸貴妃輕笑,指尖劃過信箋上的“羽林軍”三字,“當滿朝文武都知道,蕭清歡妄圖染指兵權,就算陛下再寵她,也不得不防。”
屏風後的陸鴻漸聽得脊背發涼,忽然明白為何妹妹能在後宮屹立不倒——她從來不是在和蕭清歡鬥,而是在和皇帝的猜忌心鬥。
陸貴妃從水中起身,任由宮女為她披上華服。鏡中倒影裏,她眼角的花鈿宛如一隻展翅的蝶,正要撲向燭火。她輕聲對張明遠道:“記住,明日早朝,你要第一個站出來彈劾。若成了,本宮保你入內閣;若敗了...”她頓了頓,“你就說是蕭清歡逼你偽造密信。”
張明遠渾身一顫,卻隻能叩首領命。儲秀宮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宛如一具待宰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