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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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乩界·中天神殿
萬千星辰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撥弄,匯聚成流淌的星河,自無垠的蒼穹垂落,將矗立於縹緲仙雲之巔的中天神殿映照得如同琉璃夢境。
神殿本身便是一件無上神物,白玉為基,琉璃作瓦,飛簷鬥拱間流淌著溫潤的靈光,在氤氳的仙霧中若隱若現,更添神聖莊嚴。
此刻,億萬星輝如同最虔誠的朝拜者,為那通往神殿至高處的漫長玉階鋪就了一條璀璨到令人心顫的光之階梯。
柏麟立於玉階之巔,神殿門前。他身著一襲素淨的月白帝袍,廣袖流雲,衣袂在浩蕩天風中獵獵翻飛,勾勒出頎長挺拔的身姿。
那曾經屬於凡塵曆劫時的青澀與跳脫,已被滌蕩一空。
眉宇間沉澱著山嶽般的沉穩,深邃的眼眸如同容納了億萬載星河變遷的古潭,平靜之下是統禦三界的無上威嚴。
白帝帝尊之位,其重逾神山,其責係蒼生,此刻盡數加諸其身,渾然天成。
“嗡——!”
浩瀚無邊的天道威壓驟然降臨,如同實質的海潮,席卷了整個天乩界。
威嚴宏大的聲音響徹九天十地,每一個音節都蘊含著不可違逆的法則之力:
“天道敕命:今封柏麟,為白帝帝尊!掌三界秩序,護天道輪回,維係寰宇綱常!”
話音落下,虛空之中,無數玄奧莫測的金色符文憑空浮現,交織流轉,構成一幅囊括天地至理的神聖圖卷。
圖卷的核心,一道純粹到極致、蘊含著無上權柄與浩瀚信息的光柱,如同天啟,轟然貫下,精準地沒入柏麟的眉心!
“轟!”
柏麟身軀微不可察地一震。刹那間,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麵、磅礴激蕩的情感、跨越萬古的秘辛,如同決堤的星河洪流,與他剛剛獲得的、源自上古白帝的無上傳承猛烈地碰撞、交融!那是他作為柏麟的前塵往事,少陽山的點滴,與摯友的羈絆,與宿敵的糾葛,刻骨銘心的愛恨……一切屬於“人”的記憶,此刻與象征神之權柄的“帝尊”傳承激烈地融合。
他緊閉雙眼,額間似有神光流淌,周身氣息在劇烈的波動中不斷攀升、凝練,最終歸於一種深邃如淵、包容天地的沉靜。
光芒散去,符文隱沒。柏麟緩緩睜開雙眼,眸底深處,仿佛有星雲誕生又寂滅,屬於白帝的威儀已徹底內斂,卻無處不在。
“恭喜帝君!賀喜帝君!帝尊歸位,實乃三界之福!”早已侍立階下的司命神君,第一個躬身行禮,聲音激動而恭敬,姿態謙卑到了塵埃裏。
“哈哈哈!帝君!以後跟著帝君,看誰還敢小瞧我騰蛇!定要戰個痛快!”一道淺藍的身影如閃電般竄到近前,正是柏麟曾經養大的性情跳脫的騰蛇神君,如今,該稱騰蛇上神。他俊朗的臉上滿是興奮,在司命神君來回跳躍,攪動起一片靈光。
“吼——!”“唳——!”“昂——!”“嗡——!”
緊接著,震徹寰宇的獸吼禽鳴響徹雲霄!東方青龍盤踞雲海,鱗甲森然;西方白虎煞氣衝霄,金眸如電;南方朱雀烈焰焚空,翎羽輝煌;北方玄武背負玄冥,龜蛇相纏!四大聖獸虛影顯化,朝著玉階之巔的新任白帝,齊齊垂首低吼,聲浪滾滾,既是恭賀,亦是臣服!
就在這時,祥雲鋪展,一道身影踏雲而來。白衣繡金邊,勾勒出挺拔如鬆的身形,正是天帝斬蒼。
他那雙曾令三界不可直視的雙眸,此刻卻隻盛滿了化不開的溫柔,如同幽潭映月,專注地落在玉階盡頭那抹月白身影之上。
斬蒼一步步走到柏麟身邊,無視了周遭無數神隻仙官的目光。
他伸出手,修長有力的手指,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輕輕執起柏麟的手。指尖相觸,傳遞著跨越生死、衝破一切阻礙的溫度。
“麟兒,”斬蒼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歎,“如今,你我之間,再無阻礙。” 天規、身份、過往的恩怨……所有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天塹,皆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柏麟抬眸,迎上斬蒼的目光。那雙沉澱了帝尊威嚴的眼眸深處,冰雪消融,春水瀲灩,流轉著隻對一人的繾綣情意。他沒有言語,隻是唇角微揚,回以一個清淺卻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笑容。所有的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之中。
九天之上,天道似乎也感受到了這份曆經磨難終成正果的至情。祥雲翻滾,瑞氣千條,一道流光溢彩的赤紅綢緞,如同自天宮月老殿中垂下的姻緣線,自無垠天際飄然落下。它帶著神聖而喜慶的氣息,靈巧地纏繞在柏麟與斬蒼相執的手腕之上,打了個同心結,光華流轉,象征著天道見證,情緣永固。
“白帝帝尊與天帝陛下大婚!普天同慶!”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間傳遍三界六道。沉寂的中天神殿刹那間被點亮,無數盞琉璃仙燈次第亮起,將神殿內外映照得如同白晝。
彩鳳銜著靈芝瑞草,金鸞鳴唱著祥瑞仙音,盤旋於神殿穹頂。瓊花玉樹競相綻放,仙花異草吐露芬芳,濃鬱到極致的仙靈之氣幾乎凝成液態。
來自四海八荒、九天十地的仙神妖魔,無論過往立場如何,此刻皆盛裝前來,齊聚中天。
神殿廣場之上,仙樂飄飄,霞光萬道,觥籌交錯,笑語喧天。恭賀之聲此起彼伏,匯聚成一片喜樂的海洋。
整個天乩界,都沉浸在這場曠古爍今的盛大婚禮所帶來的無邊喜慶與祥和之中。
與天乩界那極致的輝煌與喜樂形成殘酷反差的,是羅布泊死亡之海深處,一片被遺忘在時光夾縫中的荒蕪與死寂。
狂風,永恒的主角,裹挾著粗糲滾燙的沙礫,如同億萬把細小的飛刀,永無止息地呼嘯著掠過無邊沙海。
它無情地抹平一切痕跡,將霍秀秀、吳邪、張起靈三人掙紮求生的最後印記,一點點吞噬、掩埋,仿佛他們從未出現過。
意識,在無邊的黑暗與沉重的窒息感中沉浮。霍秀秀感覺自己像一截在驚濤駭浪中即將斷裂的朽木,被無盡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劇痛撕扯著。
昏迷並非解脫,而是更深的泥沼。然而,就在這意識混沌的深淵邊緣,一絲異樣的感覺如同微弱的電流,刺穿了麻木——粗糙的觸感摩擦著臉頰,帶著塵土和汗漬混合的鹹腥;一股極其刺鼻、混合著濃烈苦澀與某種奇異腥臊的味道,霸道地鑽進鼻腔,直衝腦海。
眼皮沉重得如同壓著千鈞巨石。霍秀秀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掀開眼簾。視野模糊,光線昏暗,隻有搖曳的、微弱的橘紅色火光在不遠處跳躍,將周圍嶙峋的岩壁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她首先看到的,是頭頂上方低垂的、用某種粗糙的深褐色布料拚接而成的簡陋頂棚。
“呃……”喉嚨裏幹得如同火燒,她試圖發出聲音,卻隻擠出一聲破碎的氣音。
“醒了。”一個沙啞、幹澀,仿佛砂礫摩擦岩石的聲音,突兀地在昏暗的岩洞中響起,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
這聲音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霍秀秀殘餘的昏沉消散了大半!她猛地掙紮,強忍著全身骨頭散架般的劇痛和腦袋裏針紮似的刺痛,撐起上半身。動作牽動了傷口,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昏黃搖曳的火光下,幾個身影沉默地佇立在岩洞入口附近的陰影裏。他們如同從古老的壁畫中走出的幽靈,與現代世界格格不入。
身上裹著的是用不知名植物纖維和某種動物皮混合編織的原始織物,早已磨損得不成樣子,又用明顯是現代破爛衣物可能是從沙漠遇難者身上獲取的尼龍布片、迷彩碎片)隨意地縫補、捆紮其上,形成一種荒誕而詭異的拚貼風格。
裸露在外的皮膚,是常年被風沙打磨後的深褐色,粗糙得如同幹涸龜裂的河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和風霜刻痕。
他們的眼神,是霍秀秀從未見過的——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裏麵沉澱著對時間的麻木、對環境的警惕,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看透一切又封閉一切的深邃,冰冷地審視著她。
為首一人,身形比其他幾個略顯高大,腳步卻異常輕盈迅捷,如同在沙地上潛行的沙狐,無聲地向前移動了幾步。
火光映亮了他的臉,那是一張飽經風霜、布滿深刻溝壑的臉,看不出具體年齡,隻有歲月和風沙留下的殘酷印記。他的目光在霍秀秀、依舊昏迷不醒的吳邪,以及蜷縮在角落陰影裏的張起靈身上來回掃視,帶著評估獵物般的謹慎。
最終,他的目光似乎確認了這三個不速之客暫時失去了所有威脅。他伸出同樣粗糙如樹皮的手,將一個用某種獸皮縫製、表麵油膩發黑的水囊,和一個邊緣豁口、材質不明的粗糙陶碗,放在了距離霍秀秀不遠的地麵上。
碗裏盛著半碗濃稠的、墨綠色的糊狀物,散發著那股霍秀秀醒來時聞到的、濃烈刺鼻的苦澀腥臊氣味。
沒有言語,沒有表情,隻有沉默的動作和冰冷的注視。
霍秀秀的視線艱難地掃過那救命的清水和可疑的食物,心髒因緊張和虛弱而狂跳。她強迫自己冷靜,目光急切地投向角落。
吳邪躺在一塊相對平坦的石板上,身上蓋著一條同樣粗糙的、帶著濃重膻味的毛氈,胸口微微起伏,臉色依舊灰敗,但似乎比在沙漠中時稍好了一絲絲。而張起靈……
他蜷縮在離火光最遠的岩壁陰影裏,背對著所有人。他身上的連帽衫早已破爛不堪,露出下麵同樣布滿擦傷和血汙的皮膚。
他維持著一個防禦性的姿勢,雙臂環抱著自己,頭深深埋在膝蓋間,身體以一種極其細微的頻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那是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虛弱顫抖,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他吹散。霍秀秀的心揪緊了,小哥的狀態,比吳邪更讓她感到一種深沉的恐懼——那不是肉體的傷,而是靈魂的沉寂。
目光回到那碗墨綠色的糊糊。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疑慮。霍秀秀幾乎是爬了過去,顫抖著捧起水囊。
皮囊沉重,裏麵的水所剩不多,但對她來說已是甘霖。她小心翼翼地拔開塞子,沒有立刻喝,而是先爬到吳邪身邊。
用盡力氣扶起他沉重的頭,將皮囊口湊近他幹裂的嘴唇,讓那渾濁卻珍貴的水滴,一點點浸潤進去。
吳邪喉頭無意識地滾動了一下,發出細微的吞咽聲。這聲音給了霍秀秀莫大的鼓勵。接著,她又爬到張起靈身邊。
“小哥…水…”她聲音嘶啞,輕輕碰了碰他冰冷的手臂。
張起靈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極其緩慢地,從膝蓋間抬起了頭。火光映照下,霍秀秀看到了他此刻的臉——依舊是令人心悸的空洞!
那雙深黑的眼眸,仿佛失去了所有星辰的夜空,茫然、死寂,沒有任何焦點,隻是茫然地“望”著霍秀秀的方向,又似乎穿透了她,望向無盡的虛無深淵。他的嘴唇幹裂發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隻有一種非人的漠然。
霍秀秀強忍著心頭的酸楚,將水囊口湊到他唇邊。張起靈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機械地張開了嘴。霍秀秀小心地傾斜水囊,看著他喉結滾動,咽下幾口清水。整個過程,他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如同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傀儡。
做完這一切,霍秀秀才回到水囊邊,自己貪婪地小啜了幾口。清冽盡管渾濁)的水流滑過火燒火燎的喉嚨,帶來一種近乎眩暈的舒暢感。
她喘息片刻,目光落在那碗墨綠色的糊糊上。氣味依舊刺鼻。她用手指蘸了一點,放入口中。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烈草藥苦澀、泥土腥氣和某種動物油脂膻味的味道在口腔中爆炸開來,讓她差點嘔吐。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微弱的暖流順著食道滑下,驅散了體內一絲絲寒意,甚至連精神上的疲憊和頭痛似乎都緩解了微不可察的一絲。
是藥!雖然難以下咽,但確實是救命的藥!
她不再猶豫,忍著強烈的惡心感,先喂了吳邪小半碗糊糊。
昏迷中的吳邪本能地抗拒著這可怕的味道,但在霍秀秀的堅持下,還是艱難地吞咽了下去。輪到張起靈時,他依舊像個提線木偶,霍秀秀喂,他就機械地張嘴、吞咽,眼神空洞地望著岩洞頂部的黑暗。
當霍秀秀自己也艱難地咽下幾口糊糊後,她感到一絲微弱的氣力重新回到了身體。她鼓起勇氣,拿起水囊和空碗,朝著那幾個依舊沉默佇立在陰影中的遺民走去。
“謝…謝謝…”她用盡力氣,發出嘶啞的聲音,同時努力擠出一個盡可能友善的微笑,將水囊和空碗遞還過去。她笨拙地比劃著,指指水囊,指指自己的喉嚨,做出喝水的動作,又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做出感謝的手勢。
遺民們冷漠地看著她,眼神如同看著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為首的高大遺民麵無表情地接過水囊和碗,隨手遞給身後一人,然後冷漠地轉身,似乎準備離開。
“等等!”霍秀秀急了,連忙上前一步。她從自己破爛的衣兜裏摸索著,掏出一小塊壓縮餅幹的錫箔紙包裝早已被壓扁),又拿出一個空了的能量膠塑料包裝袋。
她將這兩樣在現代社會微不足道、在此地卻絕對算得上“異物”的東西遞過去,指著它們,又指指外麵,再指指自己和兩個同伴,努力表達著“來自外麵”、“沒有惡意”、“需要幫助”的意思。
遺民們的目光終於在她手中的現代垃圾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像是確認了什麽,又像是更深的警惕。
為首者盯著霍秀秀看了幾秒,那深邃冰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靈魂。最終,他什麽也沒表示,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短促的喉音,然後帶著其他人,如同融入陰影的沙狐,迅速消失在岩洞深處曲折的通道裏。
溝通失敗了,但霍秀秀沒有氣餒。至少,他們得到了水和食物,吳邪和小哥暫時安全了。這已是絕境中的莫大恩賜。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霍秀秀一邊照顧著兩個依舊虛弱的同伴吳邪依舊昏迷,張起靈依舊空洞沉默,但喂食喂水時基本的吞咽反應還在),一邊開始小心翼翼地觀察這個將他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神秘聚落。
這裏與其說是一個村莊,不如說是一個依托於巨大風蝕雅丹群內部天然洞穴和裂隙、經過世代開鑿和改造而成的龐大地下迷宮。
巨大的、形態怪異的赭紅色砂岩岩體,就是他們天然的屋頂和牆壁。通道四通八達,有的狹窄僅容一人側身而過,有的則豁然開朗形成較大的洞窟。
半地下的結構巧妙地利用了厚厚岩層的隔熱性,將沙漠地表白天的酷熱和夜晚的酷寒都隔絕在外,內部保持著一種相對恒定的陰涼幹燥。
一些較大的洞窟頂部或側麵,巧妙地開鑿出細小的通風孔,引入微弱的光線和空氣。這裏就是這些遺民世代賴以生存的家園,一個隱藏在死亡之海腹心的、與世隔絕的蜃樓。
在一次幫張起靈擦拭臉上沙塵時他依舊毫無反應),霍秀秀的目光被旁邊岩壁上一些模糊的線條吸引。
她湊近去看,借助從通風孔透入的微弱天光,辨認出那是一幅幅刻在堅硬岩石上的岩畫!線條古樸而粗獷,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感。
第一幅:描繪著數座巨大到難以想象的青銅造物,如同山嶽般聳立於大地之上,其形態扭曲怪異,非塔非殿,表麵布滿繁複的紋路,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第二幅:天空碎裂,無數燃燒的星辰拖著長長的尾焰,如同淚雨般墜落大地,下方是渺小如螻蟻、四散奔逃或絕望跪拜的人影。
第三幅:遮天蔽日的恐怖沙暴席卷一切,而在沙暴的中心,隱約可見一群人影,他們不是奔逃,而是麵朝風暴深處,以一種極其虔誠、甚至帶著獻祭意味的姿態匍匐朝拜……
這些岩畫無聲地訴說著一段被黃沙掩埋的、驚心動魄的過往。霍秀秀的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岩壁,心髒狂跳。
巨大的青銅造物?星辰墜落?沙暴中的朝拜?這一切,與她所經曆的歸墟、青銅宮殿、還有吳邪體內的蓮苞……難道有著某種可怕的關聯?這些遺民,他們到底是誰?他們守護的,或者說,囚禁他們的,究竟是什麽?
疑問如同藤蔓,纏繞著她的思緒。
夜深了。聚落深處最大的一個洞窟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火焰跳躍著,驅散著地底的陰寒,也映照著圍坐在火堆旁的遺民們沉默而滄桑的臉龐。柴火燃燒發出劈啪的輕響,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
霍秀秀抱著膝蓋,坐在稍遠一點的陰影裏,默默觀察著。吳邪在不遠處沉睡,張起靈依舊蜷縮在屬於他的角落陰影中,如同凝固的雕像。
這時,一位格外年邁的遺民,在一位年輕女子的攙扶下,緩緩走到火堆旁。
他佝僂著背,臉上的皺紋深得如同刀刻,層層疊疊,仿佛記載了比沙漠本身更悠長的歲月。
稀疏的白發貼在頭皮上,唯有一雙深陷在皺紋中的眼睛,偶爾在火光映照下,會掠過一絲洞悉世事的幽光。
他應該就是聚落中的長者,或許是祭司,或許是最後的守護者。
老者顫巍巍地坐下,從懷中取出一件器物。那並非琴,更像是用某種大型動物或許是沙漠巨蜥?)的腿骨和幾根堅韌的筋腱粗糙製成的弦樂器,形製極其原始。布滿老人斑的枯瘦手指,輕輕撥動那繃緊的筋弦。
“錚……嗡……”
一聲沙啞、蒼涼、不成調的音符響起,帶著一種直抵靈魂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篝火的劈啪聲。
接著,老者開口了。他的嗓音如同被風沙打磨了千萬年的砂紙,幹澀、破碎,每一個音節都仿佛從肺腑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卻蘊含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和沉重的力量。
他哼唱起一首歌謠,語言古老而晦澀,完全超出了霍秀秀的理解範疇,但那旋律本身,就帶著大地的悲愴與天空的蒼茫。
霍秀秀屏住呼吸,凝神傾聽。雖然聽不懂詞句,但那歌謠中反複出現的幾個音節,卻像冰冷的錐子,狠狠戳進她的腦海!
“……地心之眼……歸墟之門……”音節低沉,如同地底深處的悶雷)
“……青銅的詛咒……沙的囚籠……”音節扭曲,充滿了痛苦與禁錮)
“……等待的守護者……永不歸鄉……”最後一句,音調陡然拔高,帶著無盡的悲愴與絕望的宿命感,在洞窟中久久回蕩)
就在“歸墟之門”那幾個古老音節響起的刹那!
霍秀秀腰間,那串一直沉寂黯淡的青銅鈴鐺,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
“嗡……”
一聲極其細微、幾乎被篝火聲掩蓋的嗡鳴,從鈴身內部傳出,帶著一種冰冷的共鳴!仿佛被那古老的歌謠喚醒,在回應著跨越了無盡時空的召喚!
霍秀秀渾身劇震!她猛地低頭,手指死死按住了腰間的鈴鐺。冰冷的青銅觸感傳來,那細微的震顫如此真實!
地心之眼?歸墟之門?青銅詛咒?沙的囚籠?永不歸鄉的守護者?
這些破碎的詞匯,如同散落的拚圖碎片,在她心中瘋狂碰撞!它們指向什麽?與那吞噬一切的青銅宮殿有何關聯?
與吳邪體內那危險的蓮苞又有何聯係?這些在絕境中救了他們的沙海遺民,他們世代居住於此,難道就是為了守護……或者說,看守著那所謂的“歸墟之門”?他們口中的“詛咒”和“囚籠”,是否就是他們自身命運的寫照?
無數個疑問如同沸騰的岩漿,在霍秀秀心中翻湧。
火光跳躍,映照著遺民們沉默如石的側臉,也映照著霍秀秀眼中那越來越深的驚駭與探究。
這隱藏在死亡之海深處的蜃樓遺民,他們守護的秘密,或許就是解開一切終極謎團的關鍵鑰匙,也或許是通往更恐怖深淵的最後警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