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黃沙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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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漠的烈日,已不再是天空的恩賜,而是一柄懸在頭頂、燒得通紅的烙鐵。
    它無情地炙烤著這片被稱作“死亡之海”的焦土,每一縷光線都帶著毒辣的穿透力,將空氣扭曲成顫動的波紋。
    目之所及,是無垠的、刺眼的金黃,單調得令人絕望。
    風蝕岩柱如沉默的巨人,又似遠古巨獸的骸骨,嶙峋地矗立在沙海之中,它們表麵被億萬年風沙雕琢出的深刻紋路,像一張張無聲控訴著此地殘酷與荒涼的巨口。
    空氣裏彌漫著滾燙的沙塵顆粒,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著無數細小的、燒紅的刀片,從鼻腔一路刮到肺腑,帶來火辣辣的劇痛和窒息般的幹渴。
    在這片吞噬生命的煉獄裏,三個渺小的身影如同被遺棄的螻蟻,艱難地跋涉著,每一步都踏在生與死的邊緣。
    吳邪仰躺在滾燙的沙地上,身體因劇烈的失溫而不自覺地蜷縮成防禦姿態,像一隻瀕死的蝦。
    他的臉失去了所有血色,蒼白得如同蒙了一層死灰,幹裂的嘴唇布滿深褐色的血痂,每一次微弱的吸氣都讓裂口重新滲出血絲,又被瞬間蒸幹。
    他破爛衣物下的傷口,在缺乏醫藥和惡劣環境的雙重打擊下,已開始不可遏製地惡化。
    暗紅色的血汙與黃沙、汗液混合在一起,凝結成肮髒的硬塊,緊緊黏附在皮膚上,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混合著腐臭的死亡氣息。
    失溫讓他體溫低得嚇人,而脫水則像抽走了他靈魂的支柱,將他牢牢釘在深度昏迷的深淵。
    他的胸膛隻有極其微弱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輕如遊絲,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斷絕。
    霍秀秀需要將耳朵緊緊貼在他冰冷的唇邊,才能捕捉到那幾乎消失的生命跡象,每一次確認,都讓她的心沉下去一分。
    張起靈半跪在吳邪身側,這個曾經如同定海神針般的男人,此刻的狀態同樣觸目驚心。
    麒麟血脈在青銅宮殿中的涅盤爆發,似乎徹底透支了他本源的力量,留下的不是恢複,而是更深沉的空洞與虛弱。
    他的臉色在青白之間急劇變幻,時而如燒紅的烙鐵,滾燙得嚇人,時而又似寒冰,冰冷刺骨。
    那雙曾經深邃如淵、偶爾掠過一絲人氣的眼眸,此刻隻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空洞。
    瞳孔渙散,失去了焦距,隻是機械地、緩慢地眨動著,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每一次細微的動作——哪怕隻是抬起一根手指——都顯得遲緩而沉重,仿佛背負著無形的萬鈞枷鎖。
    支撐他不倒下的,似乎隻剩下刻入骨髓的本能,而非清醒的意誌。
    然而,就在霍秀秀試圖扶起吳邪,準備再次啟程時,張起靈那空洞的眼眸深處,毫無預兆地閃過一絲極其微弱、卻銳利如針的異芒!
    他猛地伸出冰冷的手,一把攥住霍秀秀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同時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將她連同自己向後狠狠拽倒!
    “呃!”霍秀秀猝不及防,被拽得摔倒在滾燙的沙地上。
    就在他們身體離開原地的瞬間,剛才三人站立的位置,腳下的黃沙如同被無形的巨口吞噬,毫無征兆地向下塌陷!
    一個直徑超過兩米的巨大流沙漩渦瞬間
    形成,邊緣的沙礫發出“沙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飛速向下旋轉、塌陷!一股強大的吸力從旋渦中心傳來,卷起周圍的沙塵。
    如果他們再慢哪怕半秒,此刻已然被這無情的死亡陷阱徹底吞噬,連一聲呼救都發不出!
    霍秀秀趴在滾燙的沙地上,心髒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又被烈日烤幹,帶來一陣冰火兩重天的戰栗。
    她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沙塵的粗糲感,肺部火燒火燎。她雙手深深摳進滾燙的沙子裏,試圖支撐起自己,手臂卻抖得厲害。
    脖頸間那串曾多次指引生路的古舊鈴鐺,此刻黯淡無光,冰冷地貼著她的皮膚,如同一塊失去靈魂的廢鐵。
    精神力的徹底枯竭,讓她的大腦如同被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反複穿刺、攪動,劇痛一波波襲來,眼前陣陣發黑,耳鳴尖銳刺耳。
    汗水混合著沙塵,在她臉上、脖頸上、手臂上結成一道道灰白色的鹽漬,勾勒出狼狽與絕望的輪廓。
    她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掃過昏迷不醒、氣息奄奄的吳邪,又落在旁邊依舊眼神空洞、如同行屍走肉般微微顫抖的張起靈身上。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王胖子那張凝固著永恒驚愕的臉,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那個總是用嬉笑怒罵驅散恐懼、關鍵時刻卻比誰都可靠的胖子,永遠留在了那片黑暗的青銅地獄裏。
    “胖子已經走了……”霍秀秀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在死寂的沙海中顯得格外淒涼微弱,
    “我不能再…不能再失去你們了……”自責如同毒蛇,啃噬著她的內心。是她沒能保護好胖子,現在,難道連吳邪和小哥也要在她眼前消逝嗎?
    無邊的無力感和絕望感幾乎要將她壓垮,淚水無聲地滑落,在布滿沙塵的臉上衝出兩道清晰的淚痕,又被迅速風幹。
    時間在酷熱與絕望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隨身攜帶的水壺早已幹涸見底,連最後一絲水汽都蒸發殆盡。
    僅存的一點應急幹糧,也在幾天前就消耗完了。
    饑餓感如同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胃壁,而更可怕的是幹渴。
    喉嚨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舌頭腫脹得幾乎填滿了口腔。
    霍秀秀覺得自己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眼前的景物微微晃動,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尖銳的哀嚎,瘋狂渴求著水分的滋潤。
    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幹裂出血的嘴唇,卻隻嚐到了滿嘴苦澀的沙礫和鐵鏽般的血腥味。
    就在霍秀秀的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深淵,以為死神已經向他們張開了懷抱時,一直如同提線木偶般機械行走的張起靈,毫無預兆地停下了腳步。
    他空洞的眼神越過霍秀秀,定定地凝視著前方一片看似毫無異樣的沙丘底部,仿佛那裏有什麽東西在無聲地召喚著他。
    緊接著,在霍秀秀驚愕的目光中,張起靈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彎下腰,然後直接跪倒在滾燙的沙地上。
    他伸出那雙布滿細小傷口和沙塵的手,沒有任何工具,開始徒手挖掘!粗糙滾燙的沙礫瞬間磨破了他指尖和掌心的皮膚,殷紅的鮮血立刻滲了出來,染紅了身下的黃沙。
    但他仿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也感覺不到那足以燙傷皮肉的地表高溫,隻是以一種近乎偏執的、源自某種沉睡本能的專注,一下,又一下,不停地向下挖著。
    沙土被他刨開,飛濺到他的臉上、身上,混著汗水、血水和塵土,讓他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卻也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執拗。
    霍秀秀的心髒猛地一跳,一股微弱的希望火苗在絕望的灰燼中重新燃起。
    她不知道小哥感應到了什麽,但此刻任何異常都可能是生機!她強忍著劇烈的頭痛和身體的極度疲憊,連滾帶爬地撲到張起靈身邊,也顧不得滾燙的沙子和磨破的手掌,用盡力氣和他一起挖掘起來。
    沙坑越來越深,霍秀秀的手臂早已酸痛麻木,指甲翻裂出血。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時,張起靈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他沾滿血汙和沙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一層細沙,露出了下麵顏色略深的、帶著一絲極其微弱潮濕氣息的沙土!
    “是濕沙!”霍秀秀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幹渴而完全變了調,嘶啞得幾乎聽不清。她的眼睛瞬間亮了,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
    她顫抖著雙手,幾乎是撲向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背包,從最底層翻出一個癟癟的、同樣布滿劃痕的破舊軍用水壺。
    兩人顧不上沙土的粗糙和肮髒,用雙手當鏟子,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珍貴的、含有微量水分和礦物質的濕沙捧起來,一點一點地裝進水壺裏。
    每一捧濕沙都帶著生命的希望,動作輕柔得如同捧著稀世珍寶。
    終於,水壺底部勉強鋪上了一層濕沙。霍秀秀擰緊壺蓋,用力搖晃了幾下,然後迫不及待地擰開蓋子,湊到吳邪幹裂的唇邊,將壺口傾斜。
    渾濁的、帶著泥沙的水滴,極其緩慢地、一滴一滴地滲入吳邪的口中。
    接著是張起靈,他機械地張開嘴,任由那渾濁的液體流入喉嚨。
    最後是霍秀秀自己,她隻敢小口地潤了潤嘴唇和喉嚨,那帶著濃重土腥味和淡淡血腥味的液體,此刻卻如同瓊漿玉液,瞬間滋潤了她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咽喉。
    雖然這點水分對於三個瀕臨極限的人來說,隻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法緩解嚴重的脫水和身體的衰敗,但它就像一針強心劑,暫時驅散了死亡的陰影,讓他們獲得了片刻喘息和繼續前行的力量。
    霍秀秀看著吳邪喉頭微弱的吞咽動作,和張起靈空洞眼神中似乎略微聚焦了一點的變化,酸澀的眼眶再次濕潤了。活著,就有希望。
    不知過了多久,肆虐了數日的沙暴終於漸漸平息,如同巨獸收回了它的咆哮。狂風止歇,隻剩下細小的沙塵在餘溫未散的空氣中緩緩飄落。
    夕陽西沉,將天空染成一片壯麗又詭異的血紅色,仿佛蒼穹也在泣血。
    霍秀秀強撐著幾乎散架的身體,掙紮著站起來,想趁著這難得的平靜觀察一下四周的環境,尋找可能的生路。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被風沙重新塑造過的沙地,突然,一些奇特的痕跡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處較為平坦的沙地上,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
    它們並非自然形成,線條流暢卻充滿一種原始的詭異感,像是用某種尖銳的東西刻意劃上去的。這些符號的形態非常古老,
    霍秀秀從未在任何現代文字或已知的古代文字體係中見過類似的東西,它們更像是某種帶有神秘意義的圖騰或標記。
    她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蹲下身,不顧沙地的滾燙,仔細地觀察起來。在這些奇異的符號旁邊,還清晰地印著一串足跡。
    這些足跡比普通成年男性的腳印要大上一圈,形狀更是古怪——前掌異常寬大,足弓很深,後跟卻相對窄小,整個腳印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扇形。
    這絕非人類的足跡!它更像某種大型貓科動物,或者……某種未知生物的腳印?
    霍秀秀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頭皮微微發麻。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悸,順著足跡和符號延伸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望去。
    在十幾米外一座低矮沙丘的背風麵,半掩在流動的沙粒下,她看到了一些破碎的陶片。
    她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撥開表麵的浮沙,小心翼翼地撿起幾塊較大的碎片。
    陶片的質地非常粗糙,帶著明顯的原始手工痕跡,顏色是泥土的暗褐色,表麵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風化層。
    但讓她呼吸一窒的是,這些陶片的斷口處,清晰地保留著古樸而繁複的紋路!雖然破碎不堪,但依然能辨認出上麵刻畫著一些抽象的幾何圖案和某種奇特的、從未見過的生物形象。
    這些紋路的風格、陶片的工藝,都透著一股不屬於任何已知現代或主流古代文明的、極其古老的氣息。
    “這……這裏難道真的有人?”霍秀秀喃喃自語,聲音幹澀沙啞。巨大的矛盾感衝擊著她。
    一方麵,這發現讓她死寂的心重新燃起希望——有標記,有足跡,有器物,意味著存在智慧生物活動的痕跡,他們或許能得救!
    但另一方麵,這神秘的符號、怪異的足跡、古老的陶片,以及它們出現在羅布泊核心死亡絕域這個事實,都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異和潛在的危險。
    在這片被世人遺忘、連最頑強的生命都難以生存的絕地,隱藏著怎樣的秘密?留下這些痕跡的,是敵是友?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際,沙漠的殘酷再次展現了它的另一麵。
    隨著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血紅的天空迅速被深沉的墨藍色取代。
    白天能將人烤熟的酷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嚴寒。氣溫以驚人的速度直線下降。
    張起靈的身體反應最為劇烈。他猛地蜷縮起來,劇烈的顫抖幾乎讓他無法保持跪姿,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發出“咯咯”的輕響。
    他的體溫在短時間內降到了冰點,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變得青紫。他本能地抱緊雙臂,試圖汲取一絲微弱的溫暖,但效果微乎其微。
    吳邪在寒冷的侵襲下,昏迷中的身體也開始劇烈地抽搐起來,本就微弱的呼吸變得更加紊亂、淺促,仿佛隨時會停止。失溫症,這個沙漠中與脫水同樣可怕的殺手,正獰笑著向他們撲來!
    霍秀秀看著在寒冷中痛苦掙紮的兩個夥伴,一股混雜著悲痛、責任和決絕的情緒湧上心頭。她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沙塵和淚痕,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不能死在這裏……絕對不能!”她對自己低吼。胖子用命換來的生路,小哥燃燒本源撕開的裂縫,她絕不能辜負!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讓那刺骨的寒意刺激自己昏沉的頭腦。
    然後,她艱難地挪到吳邪身邊,先脫下自己相對還算完整的外套,裹在吳邪冰冷的身上,試圖為他保留一點體溫。
    接著,她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將吳邪沉重的身體半扶半抱起來,將他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脖頸搭在肩上。吳邪的頭無力地垂在她頸側,冰冷的呼吸拂過她的皮膚,讓她打了個寒顫。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氣喘籲籲,眼前陣陣發黑。但她沒有停歇,又掙紮著走到蜷縮顫抖的張起靈身邊,伸出冰冷的手,緊緊握住了他同樣冰冷、甚至有些僵硬的手。
    “小哥,走……我們走!”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盡管身體已經搖搖欲墜。
    張起靈空洞的眼神似乎被這接觸和聲音觸動了一下,他微微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霍秀秀,身體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隨著霍秀秀的牽引,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吞噬了沙漠。
    寒風失去了白日的狂暴,卻變得更加陰冷、更加刺骨,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無孔不入地鑽進他們單薄的衣物,帶走所剩無幾的熱量。
    寒風掠過形態各異的沙丘和風蝕岩柱,發出淒厲悠長的嗚咽,如同無數亡魂在黑暗中哭泣。
    霍秀秀感覺自己背負著兩座大山。吳邪的重量幾乎將她整個人壓垮,每一次邁步,雙腿都像灌滿了鉛,沉重得抬不起來,膝蓋酸軟得隨時會跪倒。
    她隻能依靠著強大的意誌力,強迫肌肉收縮、舒張,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腳下的沙地變得冰冷而鬆軟,踩下去深一腳淺一腳,消耗著成倍的體力。
    張起靈的手冰冷而僵硬,他隻是被動地被她拖著走,腳步虛浮,像個沒有靈魂的影子。
    黑暗中,隻有三人粗重或微弱的喘息聲,以及霍秀秀腳下沙粒摩擦的“沙沙”聲,在死寂的曠野中孤獨地回響,更添幾分絕望。
    霍秀秀努力辨認著白天發現的神秘符號所指的方向,在寒冷的黑暗中摸索前進。
    她時不時需要停下來,用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摸索著沙地上可能存在的標記,或者抬頭借著慘淡的星光,試圖看清遠處的地形輪廓。
    每一次停頓,都意味著體力的巨大消耗和體溫的進一步流失。
    突然,前方不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那聲音低沉、含混,既不像風聲穿過岩縫的呼嘯,也不像任何已知沙漠野獸的低吼。
    它更像是……某種沉重的、濕漉漉的東西在沙地上拖行?又或是某種壓抑的、非人的喘息?
    霍秀秀猛地停下腳步,心髒驟然縮緊,幾乎停止了跳動!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遠比沙漠的嚴寒更刺骨!
    她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後,緊緊握住了那把僅存的、冰冷的匕首。匕首的寒意透過皮膚滲入骨髓,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誰在那裏?!”她用盡力氣嘶喊出聲,聲音因為恐懼和幹渴而劈裂變形,在空曠的黑暗中徒勞地回蕩,隨即被無邊的死寂吞沒。
    回應她的,隻有那詭異的聲響,並且……似乎比剛才更近了!沙沙……嗬嗬……一種難以言喻的、充滿惡意的窺視感,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她的脖頸。
    霍秀秀感覺自己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濕透,緊握匕首的手心也全是冷汗。她知道,在這片吞噬一切的死亡之海,黑暗中的未知遠比白日的酷熱和流沙更致命。
    她可能正帶著昏迷的吳邪和半廢的張起靈,走向一個更可怕的陷阱。但她沒有退路。
    停下是凍死、餓死,後退是茫茫沙海死路一條。她隻能賭,賭那神秘的標記指向的,是生路!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側耳傾聽那聲音的來源和移動方向,同時更加小心翼翼地、幾乎是拖著兩人,朝著符號和陶片發現的方向,也是那詭異聲響傳來的大致方向,繼續挪動。每一步都踏在恐懼的鋼絲上。
    隨著不斷靠近白天發現痕跡的區域,在慘淡的星光下,那些神秘的符號和破碎的陶片輪廓再次變得清晰。
    霍秀秀一邊警惕著黑暗中的聲響,一邊更加仔細地觀察。她發現,這些看似雜亂刻畫的符號,似乎並非隨意為之。它們彼此連接,轉折,隱隱構成了一幅殘缺的、指向性極強的路線圖!
    雖然很多細節被風沙掩埋或破壞,但那核心的指向——一個類似匯聚點的標記,清晰可見!而那些破碎的陶片,在星光的映照下,某些角度竟折射出幽微的、非自然的冷光,仿佛材質中混入了某種奇特的礦物。
    陶片上那些古樸的紋路,在黑暗中似乎也變得更加清晰,扭曲的線條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一段被黃沙掩埋了千萬年的、不為人知的往事。
    就在這時,被霍秀秀艱難架著的吳邪,喉嚨裏突然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呻吟!
    “唔……”
    這聲音如同驚雷在霍秀秀耳邊炸響!她心中猛地一緊,連忙停下腳步,小心地將吳邪放低,讓他半躺在沙地上,自己則俯下身,緊張地湊到他麵前。
    “吳邪?吳邪你能聽到我嗎?”她急切地呼喚,聲音帶著顫抖的希冀。
    然而,吳邪並沒有醒來。他的臉色在星光下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敗,額頭和鬢角卻布滿了冰冷的虛汗,嘴唇的幹裂似乎更嚴重了。
    更讓她心沉到穀底的是,吳邪的呼吸變得更加微弱、更加急促,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喉嚨裏發出一種類似破風箱般的、不祥的“嗬嗬”聲。
    他的生命之火,正在寒夜中急速地、不可逆轉地熄滅!
    “吳邪!堅持住!求你堅持住!”霍秀秀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滴落在吳邪冰冷的臉上。
    她用力搓著吳邪冰冷的手,試圖傳遞一點微不足道的熱量,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小哥的狀態無法依靠,現在連吳邪也……
    巨大的悲痛和責任感化作一股蠻橫的力量,支撐著霍秀秀搖搖欲墜的身體。她抹去淚水,眼神變得凶狠而決絕。
    她再次架起吳邪,幾乎是拖拽著他,同時死死拉著張起靈冰冷的手,朝著那神秘符號地圖所指向的“匯聚點”方向,發起了最後的衝刺!或者說,是最後的掙紮。
    腳下的沙地似乎變得更加鬆軟難行,每一步都深陷其中,耗費著巨大的體力。那詭異的聲響時遠時近,如同附骨之蛆,始終在黑暗中跟隨著他們。
    終於,在翻越了一座格外高大的沙丘後,霍秀秀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她跪倒在沙丘頂端,大口喘息著,冰冷的空氣刺痛著肺腑。她抬起頭,向前望去——
    在慘淡的星光和朦朧的月色籠罩下,一片巨大的、形態扭曲怪異的風蝕雅丹群深處,一座龐大建築的輪廓,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靜靜地匍匐在沙海與岩石的懷抱中!
    那建築風格極其詭異,完全超出了霍秀秀的認知。它並非傳統的方方正正,而是由巨大的、似乎天然形成又經過人工雕琢的暗黃色砂岩堆砌而成,結構扭曲盤旋,帶著一種非理性的、令人不安的曲線。
    牆壁高聳而傾斜,表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深邃的刻痕——那些刻痕的圖案,與沙地上發現的符號如出一轍!
    它們相互纏繞、扭曲,構成一幅幅龐大而晦澀的壁畫,仿佛在無聲地講述著關於星辰隕落、大地變遷、以及某種不可名狀之物的恐怖故事。
    整座建築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沉重和陰森氣息,與周圍死寂的沙漠融為一體,卻又格格不入。
    建築的正前方,一扇由整塊巨大、布滿孔洞的黑色石頭雕鑿而成的厚重石門,半敞開著。
    門內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如同巨獸張開的口腔,向外噴吐著比沙漠寒夜更加冰冷刺骨的陰風,帶著一股濃重的、陳腐的塵土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金屬鏽蝕混合著枯萎植物的怪異氣味。
    霍秀秀站在沙丘頂端,望著那扇通往未知的黑暗之門,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撞擊著。
    進去,可能麵對無法想象的危險;留在外麵,吳邪和小哥必死無疑。她低頭看了看懷中氣息奄奄的吳邪,又看了看旁邊眼神空洞、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張起靈。
    沒有選擇了。
    她深吸一口氣,那冰冷刺骨的空氣仿佛給了她最後的力量。
    她扶穩吳邪,拉著張起靈,一步一步,艱難地走下沙丘,朝著那扇半開的、如同通往地獄之口的黑色石門走去。
    沉重的腳步聲在死寂的夜裏格外清晰。越來越近,石門內湧出的陰寒氣息幾乎凍結了她的血液。終於,她站在了石門的陰影之下。門內是純粹的、化不開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和聲音。
    霍秀秀咬了咬牙,從背包裏摸出最後那支電量微弱的手電筒,按下了開關。一道昏黃的光柱刺破了門內的黑暗。
    她一手架著吳邪,一手緊緊拉著張起靈的手,邁出了沉重而堅定的一步,踏入了那扇未知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大門!
    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重腐朽塵埃味道的空氣撲麵而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手電筒昏黃的光柱在空曠的內部掃過,照亮了布滿厚厚灰塵的地麵。
    四周的牆壁在光線下顯露出更多細節,那些扭曲的刻痕壁畫更加清晰,描繪著一些難以理解的祭祀場景——模糊的人形向巨大的、非人形的陰影跪拜,奇異的生物在星辰間遊弋……腳步聲在巨大的空間裏激起空洞的回響,更添幾分詭異。
    就在這時,一直如同木偶般被霍秀秀拉著的張起靈,身體猛地一僵!他那空洞的眼神瞬間凝聚起一絲極其銳利、如同受傷野獸般的警覺!
    他毫無預兆地掙脫了霍秀秀的手,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一隻手臂,沾滿血汙和沙塵的手指,筆直地指向大廳深處一個被巨大石柱陰影完全籠罩的角落!
    霍秀秀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將手電光柱順著張起靈所指的方向照去!
    昏黃的光線刺破濃重的黑暗,如同利劍般射入那個角落。
    在光與影的交界處,在布滿灰塵和蛛網的古老石柱根部……
    一雙眼睛!
    一雙冰冷、幽綠、閃爍著非人光芒的眼睛,正死死地、毫無感情地,從黑暗中凝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