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淵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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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墜入黑暗時,最先觸碰到的是粘稠的冰冷。像是沉入深海卻沒有水壓,身體每一寸皮膚都浸泡在某種帶著鐵鏽味的液體裏,意識如同被撕碎的漁網,在虛無中沉浮。他想抬手,卻發現四肢都被無形的藤蔓纏繞,每根藤蔓表麵都布滿青銅色的鱗片。
黑暗深處傳來鍾聲,沉悶得像是從地心傳來。鍾聲每響一次,纏繞在身上的藤蔓就收緊一分。吳邪想呼喊,喉嚨裏卻湧出帶著金屬腥味的液體,不是血,而是某種溫熱的、粘稠的物質,順著嘴角流淌,在虛空裏凝結成細小的青銅珠。
“吳邪...”
遙遠的呼喚聲響起,帶著熟悉的清冷。他努力轉動脖頸,看見黑暗中亮起兩點幽藍的光,像是深海裏的磷火。光點逐漸靠近,勾勒出張起靈的輪廓,黑金古刀的寒光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裂痕。但當吳邪想要伸手抓住對方時,那張熟悉的臉突然開始剝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紋路,和那些感染的沙蜥如出一轍。
“你醒不過來了。”張起靈的聲音變得機械而空洞,“蓮花開時,就是歸墟吞噬一切的時刻。”
吳邪想要反駁,卻發現身體開始透明化。無數記憶碎片突然湧入腦海:杭州吳山居的晨光,三叔在古墓裏回頭時詭異的笑,長白山青銅門前飄落的雪。每段記憶都像是被鍍上了青銅色,畫麵邊緣開始扭曲變形。
就在絕望即將將他淹沒時,腹部傳來微弱的脈動。那是蓮苞的氣息,溫暖而危險,像黑暗裏唯一的燈塔,卻散發著令人上癮的甜腥。吳邪低頭,看見自己的皮膚下浮現出細密的血管紋路,正朝著胸口匯聚。那些血管裏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液體。
“來吧,成為我的一部分。”
低沉的呢喃在意識裏炸開,吳邪感覺有無數細小的藤蔓從蓮苞處生長出來,順著脊椎向上攀爬。藤蔓頂端綻放出青銅色的蓮花,花瓣每張開一分,他就失去一部分對身體的控製。但同時,一種奇異的力量在體內覺醒,像是能聽見沙海下千萬年的低語,看見地底深處緩緩轉動的古老機械。
黑暗中突然亮起無數光點,像是銀河墜落。吳邪看見霍秀秀的鈴鐺在虛空中旋轉,鈴聲不再清脆,而是帶著金屬的嗡鳴。鈴鐺裂開縫隙,從中鑽出青銅色的蝴蝶,翅膀上的紋路拚湊出“歸墟”二字。緊接著,無數記憶碎片重組,他看見自己跪在青銅祭壇上,蓮苞從心口破土而出,而張起靈握著黑金古刀,刀刃抵在他咽喉。
“你必須做出選擇。”
意識空間突然劇烈震動,蓮苞綻放出刺目的光芒。吳邪在強光中看見兩個身影——一個是被青銅藤蔓完全包裹的自己,另一個是站在沙海之上,手持羅盤的模糊人影。鍾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吳邪感覺有什麽東西從地心深處蘇醒,帶著齒輪轉動的轟鳴,朝著他的意識空間緩緩逼近。
深淵回響打破腦海裏的禁錮,破碎的記憶與吞噬的恐懼。
強光驟然碎裂成萬千鋒利的青銅殘片,紮進吳邪意識深處。最先刺入腦海的,是解雨臣脖頸綻開血花的瞬間——那天的爆炸聲仿佛穿越時空,在意識空間裏轟然炸響。少年時並肩作戰的模樣與血色交織,解雨臣染血的手指顫抖著撫上他的臉,溫潤嗓音突然變得冰冷刺骨:\"你為什麽活著?明明該一起死在青銅祭壇...\"
吳邪踉蹌後退,卻撞進一片粘稠黑霧。無數青銅鎖鏈從霧中探出,纏繞住他的四肢。記憶如潮水倒灌,解雨臣引爆炸藥前那抹決絕的笑,在黑暗中不斷循環播放。緊接著,溫暖的鼓勵聲穿透轟鳴:\"活下去!掌控它!別讓我們的犧牲...\"話音戛然而止,化作撕心裂肺的慘叫,震得吳邪耳膜生疼。
黑霧翻湧間,場景驟然轉換。吳邪發現自己懸浮在沙海深淵之上,下方傳來金屬碰撞的巨響。張起靈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卻不再是記憶裏熟悉的模樣——那雙曾給予他無數安全感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青銅麵具上的窟窿,毫無溫度的目光掃過他時,吳邪感覺心髒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你終究會變成怪物。\"張起靈的聲音混著麒麟血滴落的聲響,他的皮膚開始浮現詭異紋路,黑金古刀上的麒麟圖騰突然活過來,張開血盆大口朝吳邪撲來。吳邪驚恐地想要逃跑,卻發現雙腿已化作青銅質地,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
記憶的碎片如刀片般不斷切割意識。西王母國蛇沼裏嘶嘶吐信的雞冠蛇群,青銅樹散發的令人瘋狂的綠光,隕玉中那具神秘的女屍,還有海底墓裏纏繞在珊瑚間的禁婆長發...所有與青銅相關的恐怖場景瘋狂閃現,每個畫麵都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吳邪的意識在這精神迷宮裏不斷迷失,耳邊響起蠱惑的低語:\"接受蓮苞的力量吧,這樣就能擺脫痛苦...\"
蓮苞的脈動越來越強烈,吳邪低頭,看見自己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青銅覆蓋。他掙紮著想要抗拒,卻聽見解雨臣最後的鼓勵在腦海中回響,還有張起靈曾說\"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的承諾。兩股力量在意識深處激烈交鋒,青銅藤蔓每前進一步,記憶中同伴的身影就變得更加清晰。
當蓮苞即將完全綻放時,吳邪突然抓住一根記憶碎片——那是在吳山居的午後,胖子炒糊的菜香混著張起靈泡的茶味,解雨臣靠在門框上笑著調侃。溫暖的畫麵驅散了部分黑暗,他咬牙集中精神,用盡全力將青銅藤蔓往外推。意識空間劇烈震顫,那些恐怖的幻象開始扭曲變形,漸漸消散在黑暗之中。
當吳邪的意識被無形巨力拖拽至蓮苞核心時,劇烈的震顫幾乎撕碎他殘存的意誌。眼前懸浮著的巨大花苞通體流淌著液態青銅,花瓣表麵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其中一道貫穿核心的傷口正汩汩滲出金色光漿——那是解雨臣自爆時留下的致命創傷,此刻卻成了囚禁這頭怪物的牢籠。
\"你看,他連自己都保不住,卻妄想鎖住我。\"蓮苞突然發出介於金屬刮擦與孩童嬉笑之間的聲響,裂紋中探出的根須狀光芒驟然收縮,\"這些微弱的執念,不過是風中殘燭。\"隨著話音落下,吳邪的記憶再次被強行調取:解雨臣渾身浴血地撲向青銅祭壇,引爆裝置啟動時,少年染血的手指最後一次比出\"v\"字手勢。
劇痛如潮水漫過意識,吳邪跪倒在由自己記憶碎片堆砌的蓮台上。四周浮現出無數虛幻場景:他握著黑金古刀站在萬人之上,霍秀秀的鈴鐺在他身後奏出臣服的樂章;解雨臣完好無損地倚在吳山居門框,笑著調侃他泡茶的手藝;張起靈的麒麟紋身化作實體,溫順地伏在他腳邊。
\"多簡單的事。\"蓮苞的聲音裹著令人戰栗的誘惑,破損處湧出的金色光芒突然化作解雨臣的虛影,\"隻要你獻出意識,我便能逆轉時間。你看,他還在等你——\"虛影伸手觸碰吳邪的臉,指尖溫度與記憶中別無二致,\"你們可以回到最初的杭州,沒有青銅,沒有歸墟,沒有犧牲。\"
祭壇突然震動,蓮苞的裂紋開始滲出漆黑霧氣。吳邪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皮膚正在剝落,底下露出與沙匪相同的青綠色紋路。那些許諾的幻象變得愈發真實:解雨臣將他拽進巷口躲避追捕,呼吸間帶著桂花糖糕的甜香;張起靈替他擋住致命一擊,溫熱的血濺在他側臉。
\"代價?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改變。\"蓮苞的花瓣緩緩張開,內部浮現出無數人臉,都是被它同化的犧牲品,\"你會成為超越時間的存在,掌控歸墟的力量,而他們...永遠不會離開你。\"隨著最後一個字落地,吳邪看見解雨臣的虛影舉起引爆器,卻不再是衝向祭壇,而是對著他露出溫柔又悲憫的笑。
劇痛從心髒爆發,吳邪猛然抓住纏繞蓮苞的金色根須。那些光芒突然沸騰起來,解雨臣最後的聲音在意識深處炸響:\"吳邪!看看這些幻象的眼睛!\"他這才驚覺,所有虛幻場景裏的\"同伴\",瞳孔深處都流轉著與蓮苞相同的青銅色漩渦。
蓮苞發出憤怒的尖嘯,花瓣上的裂痕開始瘋狂愈合。吳邪感覺有無數細小藤蔓鑽進血管,但金色根須也在此刻爆發出耀眼光芒。記憶如走馬燈般閃現:在蛇沼裏解雨臣為他吸出毒血,在雪山張起靈把最後一口熱水遞給他,在吳山居胖子偷偷藏起診斷書...這些回憶化作實質的鎖鏈,與蓮苞的同化之力激烈碰撞。
\"我要的...從來不是虛假的永恒!\"吳邪怒吼著將意識化作利刃,刺向蓮苞核心。金色光芒與青銅黑霧轟然相撞,意識空間劇烈崩塌。在徹底失去知覺前,他聽見蓮苞發出不甘的嘶吼,而纏繞在傷口處的金色根須,正以驚人的速度編織出新的牢籠。
當意識空間的崩塌碎片如隕石般墜落,吳邪蜷縮在蓮苞核心的殘骸中,青銅藤蔓正順著他的脊椎瘋狂生長。每根藤蔓都帶著冰冷的惡意,在血管裏橫衝直撞,試圖將他的意識碾碎成供蓮苞吞噬的養分。而那些由解雨臣意誌化作的金色根須,此刻已黯淡得如同風中殘燭,在同化之力的侵蝕下節節敗退。
\"你逃不掉的。\"蓮苞的聲音如同千萬根鋼針同時刺入耳膜,破損的花瓣間滲出粘稠的黑霧,\"要麽成為我的傀儡,要麽在排斥中徹底消亡,這世上從不存在第三條路。\"隨著話語落下,吳邪的視野被強行切換——他看見現實中的自己正躺在遺民的草棚裏,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蓋上青銅鱗片,張起靈的黑金古刀抵在他咽喉,霍秀秀的鈴鐺碎裂在血泊中。
絕望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吳邪的意識開始模糊,那些誘人的幻象再次浮現:解雨臣站在盛開的蓮台上向他伸手,青銅鑄就的世界裏,所有逝去的人都完好無損。但就在他即將觸碰幻象的瞬間,腰間突然傳來刺痛——那是解雨臣送他的青銅鈴鐺吊墜,此刻竟在意識空間裏散發出微弱的光。
記憶如閃電劃過腦海。吳邪突然想起在隕玉中看到的畫麵:青銅樹並非單純的邪惡象征,它既是吞噬生命的怪物,也是連接陰陽的媒介。蓮苞此刻破損的形態,不正像是被\"淨化\"過的青銅產物?被解雨臣的意誌\"汙染\"後,它是否也保留了某種人性的缺口?
\"我要和你談談。\"吳邪強撐著站起身,盡管雙腿已化作半透明的青銅質地,\"你需要宿主,而我需要力量。但我不會成為你的奴隸。\"他的聲音在震顫,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蓮苞發出刺耳的尖笑,黑霧中伸出無數觸手將他纏繞,意識仿佛正在被放進絞肉機裏碾碎。
在劇痛達到頂點時,吳邪突然將全部意識集中在那些金色根須上。解雨臣最後的眼神在記憶中浮現,帶著一貫的從容與決然。\"你說過,我們要做打破規則的人。\"吳邪喃喃自語,將殘存的意誌化作絲線,順著根須探入蓮苞核心。他感受到了,在混亂饑餓的力量深處,有個類似心髒的存在——那是被青銅包裹的原始意識,帶著歸墟與生俱來的吞噬本能,但也因解雨臣的破壞產生了裂痕。
\"你害怕消亡。\"吳邪的意識觸碰到那片核心,\"就像我害怕失去。\"他主動放開部分防禦,讓青銅同化之力湧入意識海,卻在關鍵時刻將記憶中的溫暖畫麵具象化:胖子燒糊的紅燒肉香氣,張起靈在雨中遞來的傘,解雨臣在拍賣會後台認真整理戲服的側影。這些帶著溫度的碎片如利刃,刺入蓮苞的意識深處。
劇烈的震動幾乎將吳邪的意識撕碎。蓮苞發出非人的咆哮,青銅觸手瘋狂攪動,試圖將他徹底同化。但那些金色根須突然暴漲,與吳邪的意誌產生共鳴,在混亂中織成一張光網。吳邪咬緊牙關,將對同伴的思念、對真相的執著,全部注入這場意識博弈。他不再單純地抵抗或接受,而是嚐試在兩種力量間找到平衡點——利用蓮苞的力量修補自身的破損,同時用人類的情感約束它的吞噬本能。
意識空間的風暴漸漸平息時,吳邪發現自己懸浮在一片奇異的領域。蓮苞依舊存在,但表麵的裂痕已被金色紋路重新勾勒,那些瘋狂生長的青銅藤蔓,此刻正溫順地纏繞在他手臂上,末端綻放出帶著暖意的微光。在意識的最深處,他聽見了解雨臣若有若無的輕笑:\"算你小子...沒讓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