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瘟疫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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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粒撞擊帳篷的聲音像永不停歇的鼓點,敲在每個人的神經上。霍秀秀用最後一塊幹淨的布料擦拭吳邪額頭的冷汗,指尖觸到的皮膚滾燙得嚇人。他胸腔裏那枚蓮苞又開始躁動了,淡青色的紋路在皮膚下遊走,像一群蘇醒的蛇,每一次起伏都讓吳邪眉頭緊蹙,發出壓抑的痛哼。
    “小哥,他又燒起來了。”霍秀秀回頭時,張起靈正坐在帳篷角落的陰影裏。他維持這個姿勢已經三個時辰,脊背挺得筆直,卻透著一種近乎脆弱的僵硬。陽光從帳篷縫隙裏斜切進來,在他側臉投下深深的溝壑,睫毛上甚至落了層細沙,像一尊被風沙侵蝕的石像。隻有在蓮苞異動的瞬間,他眼睫才會極輕微地顫一下,那雙沉寂的黑眸裏會短暫亮起一點寒星——那是屬於“張起靈”的警覺,轉瞬又被更深的混沌淹沒。
    霍秀秀歎了口氣。這幾天她已經摸透了規律,隻要吳邪體內的蓮苞安分,小哥就像被抽走了魂魄。可一旦有威脅靠近,哪怕隻是風沙裏夾雜的一絲異動,他都會瞬間繃緊,像蓄勢待發的弓。這種時醒時寐的狀態讓她心驚,她見過全盛時期的張起靈,那是能在七星魯王宮單手捏碎血屍的存在,可現在的他,更像個僅憑本能守護的困獸。
    帳篷外傳來一陣騷動,夾雜著遺民們尖銳的呼喊。霍秀秀抓起身邊的短刀——那是從遺民手裏換來的,刀鞘上刻著看不懂的古老花紋——掀開帳篷簾布走了出去。
    聚落裏亂成一團。十幾個穿著粗麻布袍子的遺民圍著篝火旁的石台,石台上躺著一隻半大的沙蜥,此刻卻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它原本灰褐色的鱗片被一層暗綠色的苔蘚覆蓋,那些苔蘚泛著金屬般的冷光,順著鱗片的縫隙往肉裏鑽。最恐怖的是它的脊背,本該平滑的皮膚上凸起一串青銅色的瘤子,瘤子表麵布滿細密的孔洞,正隨著沙蜥的抽搐往外滲著粘稠的汁液。
    “它闖進了糧倉。”一個絡腮胡的獵人用生硬的漢話解釋,手裏的長矛還滴著血,“咬穿了三個陶罐,阿木的手被它咬掉了半根手指。”
    霍秀秀的目光落在石台邊緣的血跡上。那血不是正常的紅色,而是泛著青黑,像摻了鐵鏽。她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鈴鐺,那枚小巧的銀鈴自從進入這片沙海就一直發燙,此刻更是微微震顫,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嗡鳴。鈴鐺在預警,這東西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燒了它。”蒼老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長老拄著蛇頭拐杖走過來,他裹著厚重的獸皮,臉上的皺紋深如刀刻,“在地心之眼的怒火蔓延前,燒掉所有被汙染的東西。”
    遺民們立刻找來幹燥的草料,堆在石台下。火舌舔舐著草料,發出劈啪的聲響,那隻變異沙蜥在火焰中發出尖銳的嘶鳴,身體蜷縮成一團,青銅色的瘤子在高溫下爆裂,散發出一股類似融化金屬的刺鼻氣味。
    霍秀秀後退了兩步,捂住口鼻。她注意到沙蜥爆裂的殘骸裏,有細小的金屬絲一樣的東西在扭動,接觸到空氣後迅速變黑、碎裂。這不是自然變異,更像是某種……寄生。
    “不止這個。”另一個年輕的遺民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手裏捧著一束枯萎的植物。那是沙海裏罕見的駱駝刺,本該長滿尖刺的枝幹此刻卻像被抽走了水分,蔫成深褐色,可根係卻泛著詭異的青光。最駭人的是葉片,原本橢圓的葉子變成了鋸齒狀,邊緣長著細密的金屬倒刺,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我早上還看見它們好好的。”年輕人聲音發顫,“就一個時辰,全都變成這樣了,根底下……根底下還纏著東西。”
    他把植物倒過來,眾人看清了根係上纏繞的東西——那是一圈圈青銅色的絲線,像生鏽的鐵絲,深深嵌進植物的根莖裏。長老看到這東西,渾濁的眼睛猛地一縮,拐杖重重地頓在地上:“歌謠裏的景象,開始了。”
    “什麽歌謠?”霍秀秀追問。
    長老沒有回答,隻是抬起頭,望向沙海深處。風卷著沙粒掠過他的臉,他張開嘴,用那種古老的語言唱起歌來。那歌聲沒有旋律,更像是一種嗚咽,每個音節都透著徹骨的悲涼,聽得人心頭發緊。周圍的遺民也跟著哼唱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匯聚成一股絕望的洪流。
    霍秀秀聽不懂歌詞,卻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懼。她回頭看向自己的帳篷,吳邪還在裏麵承受著蓮苞的灼痛,小哥像尊石像守在旁邊,而外麵的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扭曲。
    當天傍晚,巡邏的遺民又帶回了更壞的消息。三個出去探查水源的年輕人,在距離聚落不到三裏的沙丘處迷路了。他們明明走的是熟悉的路線,卻在同一個沙丘上繞了整整兩個時辰,期間還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一片漂浮在半空的青銅宮殿,飛簷上掛著鏽蝕的鈴鐺,宮門緊閉,門縫裏滲出青綠色的光。
    “是海市蜃樓嗎?”霍秀秀問那個被救回來的年輕人。他臉色慘白,嘴唇幹裂,說起那景象時渾身發抖。
    “不是蜃景。”年輕人搖頭,聲音嘶啞,“我扔了塊石頭過去,它……它穿過了宮殿的柱子,然後就消失了。但我的手碰到了那道光,現在還在發麻。”他伸出手,手腕上有一圈淡淡的青痕,像被什麽東西勒過。
    霍秀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爺爺筆記裏的記載,關於青銅器物引發的空間扭曲。難道這裏的空間已經開始不穩定了?那些青銅宮殿的虛影,是過去的殘留,還是……未來的預兆?
    夜幕降臨時,恐慌像潮水般淹沒了整個聚落。遺民們不再外出,家家戶戶都用石塊堵住房門,篝火堆得比平時高了一倍,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寒意。霍秀秀守在吳邪的帳篷裏,借著油燈的光檢查他的狀況。蓮苞的異動似乎和外麵的變異有關聯,每當外麵傳來異動,吳邪皮膚上的青紋就會更清晰一分。
    “小哥,你看這個。”她指著吳邪胸口的位置。那裏的皮膚下,隱約能看到蓮苞的輪廓,原本半透明的花苞此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青銅色,像生了鏽。
    張起靈終於動了。他緩緩湊過來,伸出手指,極輕地碰了一下那片皮膚。就在指尖接觸的瞬間,他猛地縮回手,眼神裏閃過一絲痛苦,隨即又恢複了那種空洞。但霍秀秀捕捉到了,他的指尖沾了一點幾乎看不見的青綠色粉末,像鱗片的碎屑。
    “歸墟……”張起靈低聲說,這是他這幾天來第一次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它們來了。”
    霍秀秀的心沉了下去。歸墟,這個詞在爺爺的筆記裏反複出現,總是和災難、死亡聯係在一起。她握緊了腰間的鈴鐺,鈴鐺的震顫越來越明顯,像是在回應某個遙遠的呼喚。
    後半夜,帳篷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霍秀秀立刻醒了,握緊短刀掀開簾子。隻見那個絡腮胡獵人正和長老爭執,手舞足蹈地指著外麵,臉上滿是驚恐。
    “他們來了!”獵人喊道,“那些戴著青銅麵具的人,他們在沙丘後麵!”
    霍秀秀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爬上聚落中心的了望塔,那是用枯木搭建的簡陋高台,能看到數裏外的景象。月光下,沙丘的陰影裏果然有黑影在移動,大約十幾個人,排成鬆散的隊形,正朝著聚落的方向走來。
    他們的步伐很奇怪,僵硬得像提線木偶,卻又異常迅捷。走近了些,霍秀秀看清了他們的模樣——有的人穿著現代的衝鋒衣,背著步槍,有的人卻裹著和遺民相似的獸皮,手裏拿著青銅製成的短斧。最詭異的是他們的臉,大部分人臉上戴著青銅麵具,遮住了上半張臉,露出的下巴上布滿青綠色的紋路,像血管暴突。
    “他們不是沙匪。”霍秀秀喃喃自語。沙匪不會有這麽整齊的隊形,更不會帶著這種……狂熱的氣息。她能感覺到,這些人的目標明確,就是衝著聚落來的,或者說,是衝著帳篷裏的吳邪來的。
    鈴鐺的嗡鳴陡然尖銳起來,霍秀秀甚至覺得耳朵有點疼。她看到那些人裏,有幾個舉起了手裏的東西——不是槍,而是類似青銅鈴鐺的器物,正對著聚落的方向搖晃。
    就在這時,帳篷裏傳來一聲極輕微的響動。霍秀秀回頭,隻見張起靈不知何時站在了帳篷門口。他沒有看那些逼近的不速之客,而是抬頭望著夜空,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混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凜冽的清明。
    “他們聞到了種子的味道。”張起靈說,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緩緩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指尖對準了沙丘的方向。空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凝固了,連風沙都停了一瞬。
    霍秀秀看到,那些逼近的人影突然頓住了腳步。最前麵的那個人,青銅麵具下的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像是在笑。然後,他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纏繞的青銅鎖鏈,鎖鏈的另一端,拴著一個……被裹在黑布裏的東西,那東西在蠕動,發出細碎的嗚咽。
    “地心之眼的祭品。”長老不知何時也爬上了了望塔,聲音裏帶著絕望,“他們是歸墟的爪牙,來取回屬於地心之眼的東西。”
    張起靈的眼神驟然變冷。霍秀秀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神,像是萬年不化的寒冰,又像是即將噴發的火山。他身上散發出的殺氣讓空氣都變得粘稠,霍秀秀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困難了幾分。
    “誰也不能碰他。”張起靈說,這句話很輕,卻像一道驚雷炸在每個人耳邊。他向前邁了一步,腳下的沙地瞬間陷下去一個淺坑,細密的沙粒在他周圍旋轉,形成一個小小的旋渦。
    沙丘那邊,領頭的人似乎被激怒了。他猛地扯下青銅麵具,露出一張布滿青綠色紋路的臉,眼睛裏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渾濁的灰白。他舉起手裏的青銅鈴鐺,用力搖晃起來。
    刺耳的鈴聲穿透風沙,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遺民們瞬間捂住了耳朵,痛苦地蹲下身子。霍秀秀也覺得一陣眩暈,鈴鐺在她腰間劇烈震動,像是要掙脫束縛。但更讓她心驚的是吳邪的帳篷——裏麵傳來吳邪壓抑的痛呼,蓮苞的氣息突然變得極不穩定,像是要破體而出。
    “小哥!”霍秀秀喊道。
    張起靈沒有回頭。他隻是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隨著他握拳的動作,沙丘方向傳來一聲慘叫。霍秀秀急忙看去,隻見那個領頭的人捂著臉倒在地上,青銅麵具掉在一邊,臉上的青綠色紋路像被火燒過一樣,焦黑一片。
    其他的“爪牙”騷動起來,紛紛舉起武器。槍聲在寂靜的沙夜裏格外刺耳,子彈呼嘯著射向聚落,打在木柵欄上濺起木屑。遺民們被激怒了,紛紛拿起弓箭和長矛,對著沙丘的方向還擊。
    混亂中,張起靈動了。他的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幾乎看不清移動的軌跡。霍秀秀隻覺得眼前一花,再看去時,他已經站在木柵欄外,擋在了那些“爪牙”和帳篷之間。
    一個戴著青銅麵具的人衝在最前麵,手裏的青銅短斧帶著風聲劈向張起靈的頭。張起靈側身避開,同時伸出手,精準地扣住了對方的手腕。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響起,那人手裏的短斧掉在地上。張起靈沒有停頓,反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那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出去,撞在後麵的人身上,兩人一起滾倒在沙地裏,皮膚下的青綠色紋路迅速褪去,變成了死灰色。
    這一幕震懾了所有人,包括遺民。那些“爪牙”雖然狂熱,卻也懂得恐懼,衝鋒的勢頭頓時滯了滯。
    張起靈站在沙地裏,風吹起他的發梢,露出光潔的額頭。他的眼神依舊冰冷,但霍秀秀能感覺到,他正在消耗某種極其珍貴的東西——或許是體力,或許是……記憶。他每打倒一個敵人,眼神就會渾濁一分,動作也會慢上一絲。
    “小哥!回來!”霍秀秀忍不住喊道。她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他撐不了多久。
    張起靈沒有回頭。他隻是微微偏過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帳篷的布料,落在吳邪身上。那眼神裏有太多複雜的情緒,擔憂、決絕,還有一絲……不舍。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沙地裏突然冒出無數根青銅色的藤蔓,像毒蛇一樣纏向張起靈的腳踝。那些藤蔓上長滿了倒刺,閃爍著金屬的寒光。張起靈縱身躍起,避開了藤蔓的糾纏,但落地時,腳踝還是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更可怕的是,那些鮮血接觸到沙地的瞬間,竟然冒起了白煙。沙地裏的藤蔓像是被血液吸引,瘋狂地朝著他的方向生長,轉眼間就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是歸墟的根係!”長老驚呼,“它們在吸收活人的精氣!”
    霍秀秀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看著張起靈被困在藤蔓組成的網裏,看著那些“爪牙”重新鼓起勇氣,朝著他圍攏過去,看著帳篷裏吳邪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青紋越來越清晰。
    絕望像藤蔓一樣纏住了她的心髒。難道他們真的要困死在這裏?困在這片被青銅和瘋狂吞噬的沙海裏?
    鈴鐺突然發出一聲清亮的響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霍秀秀低頭,隻見那枚銀鈴此刻亮得驚人,表麵浮現出繁複的花紋,像活過來一樣。她突然想起爺爺說過的話,霍家的鈴鐺不僅能預警,還能溝通——溝通那些已經逝去的魂靈。
    她深吸一口氣,舉起鈴鐺,用力搖晃起來。清脆的鈴聲在沙夜裏回蕩,穿透了槍聲和慘叫,穿透了藤蔓的嘶嘶聲,朝著遠方傳播而去。
    “以霍家血脈為引,喚先祖之靈!”她用盡全力喊道,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助我破此困局!”
    鈴聲越來越響,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遺民們驚恐地看著天空,那裏出現了無數光點,像螢火蟲一樣匯聚過來,落在霍秀秀的鈴鐺上。鈴鐺表麵的花紋越來越亮,最後化作一道銀白色的光箭,朝著藤蔓組成的網射去。
    光箭穿透了藤蔓,那些青銅色的根係瞬間枯萎、碎裂,變成了粉末。張起靈趁機掙脫束縛,反手擰斷了一個“爪牙”的脖子。
    但霍秀秀也不好受。強行催動鈴鐺的力量讓她氣血翻湧,喉嚨裏湧上一股腥甜。她扶著了望塔的欄杆,看著那些“爪牙”因為藤蔓的消失而陷入混亂,看著張起靈重新占據上風,心裏卻沒有絲毫喜悅。
    她知道,這隻是暫時的。鈴鐺的力量耗盡了,下一次,他們還能依靠什麽?
    沙丘後麵突然傳來一聲長嘯,那些“爪牙”聽到嘯聲,像是接收到了某種指令,不再戀戰,紛紛轉身,朝著沙海深處退去。轉眼間,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危機暫時解除了。遺民們歡呼起來,互相擁抱,慶祝著劫後餘生。但霍秀秀和長老都明白,這隻是開始。
    張起靈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他回頭,看向霍秀秀,眼神裏的清明已經徹底消失,重新變得空洞而茫然。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踉蹌著走向帳篷,回到那個屬於他的角落,重新變回了那尊沉默的石像。
    霍秀秀扶著欄杆,看著他的背影,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看向沙海深處,那些“爪牙”消失的方向,那裏的夜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綠色,像一隻巨大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地心之眼的怒火,歸墟的爪牙,變異的瘟疫,還有沉睡的吳邪,沉默的小哥……無數的線索在她腦海裏交織,最終指向一個可怕的可能。
    這片沙海,根本不是終點。
    它是一個……開始。
    帳篷裏,吳邪突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瞳孔裏沒有焦距,隻有一片青綠色的混沌,胸口的蓮苞劇烈起伏,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破體而出。
    沙海深處,那尊巨大的青銅神像,嘴角似乎微微上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