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8章 燙手山芋
字數:3671 加入書籤
自市署至萬年縣衙,再至京兆府,幾個衙門順藤摸瓜查下來,全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風水不佳、流年不利的京兆府會作何選擇?
表麵看來,這不過是一起“奸商擾亂行市”的尋常案子,可隻要看見卷宗上“軍服”二字,便該明白其中牽涉之深。
商人雖地位不高,但能在長安商界闖出名號的商號,哪個背後不是千絲萬縷、牽扯複雜?
這可不是哪個不高不低、不遠不近的同僚,打個招呼就能糊弄過去的小事。
沒點腦子的官員根本進不了京兆府,雖然經常屁股坐不穩被替換,但怎麽體麵下台、能不能保住後續前程,全看關鍵時刻的選擇。
到底該步哪位前前……前任的後塵呢?
京兆府的規製向來不低,府尹正三品的官階,上可直承帝命護持陵寢營修,下能總攬戶籍賦稅與治安緝捕。
即便是萬年、長安兩京縣的縣令,也掛著五品官銜,遠非一般州縣官員可比。
可偏偏落在長安這龍蟠虎踞之地,這份權勢便如紙紮的老虎,形似而威不存。
朱雀大街的黃土之下,鋪陳著勳貴世家的脈絡。曲江池的畫舫之中,遊弋著王府親信的幕賓。
連坊間酒肆說書人都知道,隨便一片瓦掉下來,砸中的不是國公府的管事,便是駙馬家的仆役。
久而久之,這本該威風八麵的衙門,反倒難得挺直腰杆。遇事多是能避則避,能拖則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衙役上街拿人,見到衣著體麵的人物必先探問門第;判官提筆審案,遇涉權貴的詞句總要再三斟酌。
現在這批京兆府官員,不論出身如何、立場在哪,有一點和林婉婉想得一樣,隻想安安穩穩升官發財,不想卷進莫名其妙的紛爭裏。
這案子瞧著簡單,細究下去卻沒一個好惹的。
恒榮祥背後有人,想搞恒榮祥的人更不簡單,但凡不是過命的交情,誰會傻到接下這樁案子?
真要硬接,怕是最後就得 “過命” 了。
有些事,捂得住就是太平,捅破了就是禍事。
官場裏的互相遮掩從不是情誼,不過是利益捆綁的默契,一旦危及自身,誰也不會做冤大頭。
京兆府的官員們合計了半宿,最終想出個 “妙招”,派衙差去恒榮祥取了件衣物樣品,連同案卷一起打包,直接移交給大理寺。
理由說得冠冕堂皇,“服飾形製涉及禮法,非京兆府權責所能裁定,理應由大理寺審斷”。
既沒得罪任何一方,又把責任推得幹幹淨淨。
天塌下來,自有頭鐵的頂著,他們才不做這個出頭鳥。
這邊京兆府剛把案子推出去,那邊禦史台就聞著血腥味湊了過來,金甲案剛立了威,正愁沒新案子刷存在感。
現在隻差一個刑部進來一起裹亂了。
祝明月這一方是早有準備,可想搞恒榮祥的那一方,怕是沒料到京兆府會直接把案子推給大理寺,反倒有些措手不及。
京兆府和萬年縣都能看出的窟窿,常年和罪犯打交道的大理寺哪會看不明白。
宗元瑋看著桌上的案卷和那件黑衣裳,第一反應就是暗罵京兆府不要臉,第二反應就是想把這案子壓下去。當做無事發生,才是對所有人都好的選擇。
明麵上被拋出來的隻有一個恒榮祥,可誰都知道背後是哪些遮奢人物。
對家究竟是誰,目前還藏在暗處沒露麵。
大理寺的官員們甚至私下猜測,幕後之人會不會是想把南衙和少府監一鍋燴了吧?
可轉念一想,天下哪有這麽膽大包天的人?
南衙掌著天下兵權,少府監管著宮廷器物,這兩家連皇帝都不敢輕易下手,更別提旁人了。
關鍵是這案子涉及的 “軍服” 太過敏感,一不小心就會 “埋” 進去不少人。
輕則丟官,重則抄家,誰也不想賭這一把。
大理寺想裝聾作啞,禦史台卻在一旁虎視眈眈。
大有若大理寺無所作為,他們就直接上書,把 “恒榮祥僭越” 和 “大理寺瀆職” 一起參了,非要鬧個水落石出不可。
現在擺在大理寺官員麵前的,就隻有一卷寫得粗疏潦草的案卷,和一件看著普通至極的黑衣裳。
衣裳的顏色、款式都尋常得很,可落在宗元瑋眼裏,卻該死的眼熟。
天氣暖和之時,南北衙諸衛占了曲江池水訓,朱雀大街上來來往往,其中不少軍士都穿著類似的衣裳。
宗元瑋深入過右武衛大營,更是親眼見過,不少將士在營裏操練、值勤時,穿的就是這種細麻衣裳。
宗元瑋手指叩著桌案,沉聲問道:“這恒榮祥究竟是做什麽生意的?背後是什麽背景?”
京兆府移交的案卷裏,連恒榮祥的主營都語焉不詳,明顯是故意藏了信息。
一眾下屬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目光齊刷刷落在宗元瑋圓領袍領口,那裏露出一截大紅色的毛衣邊,針腳細密,一看就是上好的羊絨製品。
宗元瑋年紀大了,比常人更怕冷,入秋後果斷換上了羊絨衣。再等些時候,衙門裏說不定就能看見呢絨的大衣和披風了。
宗元瑋被看得有些發愣,隨即反應過來,卻沒伸手去摸毛衣,隻是問道:“羊絨製品?”
見下屬點頭,又追問:“它背後的東家是誰?”
下屬回稟:“右武衛段棠華的表姐,衛王之亂中在牛府設計誆死衛王典軍的那位祝娘子。”
如此“豐功偉績”,長安官場沒人不知道,能在亂局裏弄死衛王的心腹,怎麽看都不是個軟柿子。
有這般心機手段,她敢插手軍服之事,倒也說得通了。
隻不過在旁人看來,段曉棠雖說算是河間王府的心腹,但根基終究淺了些,祝明月能撐到現在,怕是還有別的靠山。
下屬額外補充一句,“據說恒榮祥的分號已經開到了山西,在當地直接由白家子弟出麵理事。”
距離真相不遠,卻得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