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9章 不速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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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元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暗自思忖,恒榮祥背後站著兩尊大佛,長安和地方軍頭皆有,是否代表他們私下有所勾連。
    這件事皇帝知不知道?背後想把案子捅出來的人,目的究竟何在?
    不得不說宗元瑋想的有些深了,從私心來說,他也的確不想碰南衙這塊硬骨頭。
    無論是從他過往交涉還是殷博瀚的下場而言,都在內心深處提醒他,這樁案件一個處置不好,容易把自己套進去。
    宗元瑋嫌棄地瞥了眼桌上的黑色衣裳,嫌那粗布質地紮手,沒伸手去碰,他年紀大了,眼神卻利,掃了幾眼就下了定論,“這就是件普通的民間服飾,沒什麽特別的。”
    隻是特殊在,類似的衣裳穿在了南衙許多軍士身上。
    這話裏的意思,下屬們都懂,想把這事當做無事發生。
    這的確是對他們最好的選擇。
    宗元瑋輕輕地揮了揮手,“把案卷退回去,讓京兆府再查,重點查恒榮祥有沒有欺行霸市、哄抬物價的行為。”
    這已經是明擺著的輕拿輕放,給雙方都留了台階。
    但大理寺上下另有一重顧慮,“外頭禦史台的人怎麽打發?”
    大理寺名為司法機關,卻並不樂意死磕那些硬骨頭。
    偏偏禦史台的愣頭青魔怔了,聞著大案要案的味,比誰都興奮。
    眼前這個,就是一個標準的大案要案。
    京兆府能以職責劃分為由,將案子推給大理寺,大理寺卻找不到更合適的接盤俠。
    宗元瑋重重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把恒榮祥的掌櫃拘來問一問。”走個過場。
    至於出麵審問的人,官職不能太高,免得被禦史台抓住 “小題大做” 的把柄;也不能太低,怕鎮不住場麵。
    最後,這個 “幸運” 的差事落到了鬱修明頭上,他在並州也算和右武衛打過交道了,有過處置經驗。
    這案子一旦往深裏審,難免就要牽出另一頭的南衙將官。
    那幫人仗勢胡攪蠻纏的功力,見識過的人都深有體會。
    大理寺的幾個差吏沒費什麽勁,就在恒榮祥的鋪麵裏找到了正在和客商談生意的徐達勝。
    徐達勝早有準備,臉上沒半分慌亂,隻是淡定地對夥計吩咐:“前鋪掛個‘今日歇業’的牌子,讓客人們改日再來。”
    至於後院的作坊,他半點沒提,眼下正是旺季,一天都歇不得。
    徐達勝話說得輕鬆,卻在外間引出了軒然大波。
    誰都知道,官衙拘人,從來沒有 “走個過場” 那麽簡單。
    最先跳腳的是諸多客商,恒榮祥的商品在市麵上根本沒有替代品。
    現在好不容易商路暢通,正該賺錢的時候,把他們貨源掐了算什麽道理。
    比客商更慌亂的是擠在人群後的兼職毛衣工,這些大多是城中的婦人,懷裏還揣著沒織完的羊毛線,指尖的毛線隨著顫抖簌簌往下掉。
    長安城裏靠恒榮祥代工過活的毛衣工沒有上千也有八百,這突如其來的歇業,直接掐斷了他們的生計。
    兩名穿黑衣的夥計背抵著門板,額角沁出冷汗,耐著性子一遍遍解釋,“諸位稍安勿躁,敝店隻是內部盤貨,歇業一日,明日一早準開!”
    可這話誰也不信。
    剛才徐達勝被帶走的一幕,早被街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雖然看不出具體衙門,但身份屬性確定無疑。
    人群中有人高聲追問:“徐掌櫃沾上什麽事了?”
    這年頭衙門的公信力早就跌到了穀底,差役上門帶走的,十有八九不是真犯了罪,反倒像是某些官老爺手頭緊了,想找個肥鋪子 “扒層皮”。
    議論聲越來越大,夥計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不過是個小夥計,哪知道掌櫃被帶走的內情?隻能機械地重複,“都是誤會,明日開門就清楚了。”
    心裏卻暗自打鼓,若是明日開不了門,怎麽辦?再解釋一遍!
    恒榮祥後院的作坊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紡車 “哢嗒” 作響,並未因前店歇業而停歇。
    戚蘭娘一身素色布裙,親自坐鎮,問著底下的管事們,“工人都安撫好了?”
    何春梅點頭應道:“都安心做活呢!”畢竟他們中間好些人,除了恒榮祥無處可去。
    頓了頓,聲音壓低幾分,“隻是比較擔心徐掌櫃。”
    戚蘭娘語氣平靜,目光卻透著篤定,“擔心也正常,徐掌櫃隻是去配合問話,很快就能回來。”
    大理寺那邊要是真想動恒榮祥,不會隻拘個掌櫃這麽簡單。
    戚蘭娘對臨時負責銷售的夥計吩咐,“把幾位大客商安撫好,就說歇業是突發情況,他們的訂單絕不會耽誤,重新開業後,每匹料子再讓利兩分,額外送兩匹新出的大紅猩猩氈當贈品。”
    夥計連忙應下,“掌櫃早有交代,我這就去辦!”
    外間不乏好事者遠遠跟著押解徐達勝的官差,想要知道恒榮祥到底沾上什麽事,以確定後續該如何作為。
    一路行一路走,當那方亮得晃眼的黑漆牌匾出現在眼前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鎏金的 “大理寺” 三字在正午日光下泛著冷硬的光,連門前的石台階都像浸過寒氣,透著生人勿近的威嚴。
    押解徐達勝的官差剛跨過門檻,跟在後麵的好事者便齊齊頓住腳步,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這地方可是專審朝廷要案的所在,進了大理寺的門,就算能出來,也得脫層皮。
    不少人轉身就往回跑,得趕緊把這消息報給東家。
    片刻間,先前圍攏的人群便散了大半,隻剩幾個膽子大的遠遠觀望,交頭接耳的聲音壓得極低,生怕驚擾了這官家禁地。
    門前隻餘下風吹動幡旗的 “嘩啦” 聲,更襯得氣氛凝重如鐵。
    大理寺閑人免進,但總有特殊之處,比如“閑官”。
    在案件開始審理之前,大理寺迎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就在徐達勝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後時,一陣歡快的馬蹄聲突然炸響 ,七八匹高頭大馬從街角疾馳而來。
    大理寺正堂外,鬱修明剛換好公服,正琢磨著等會兒審問徐達勝該從何問起,就聽見院門口傳來一陣熟悉的招呼聲。
    靳華清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腆著臉,熱情地衝著鬱修明招手,“鬱家賢兄,小弟來找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