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3章 祖傳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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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修明盯著徐達勝,眼神裏多了幾分懷疑,“這等朝廷細則,一介市井行商,如何這般清楚?”
    徐達勝垂下眼眸,聲音輕了些,卻透著幾分篤定,“回大人,小人祖上,曾在少府監任事。”
    這並非謊話,隻不過是幾十年前的老黃曆了,但兩朝規製並沒有大變動。
    恒榮祥當初接下南衙的生意,規避法律風險是第一要務,臨時抱佛腳,也得把這些規製吃透了,才敢開工。
    至於徐達勝為何從官府衙門“淪落”到市井之間,就是另一個漫長的故事了。
    他這一脈本是跟著白秀然的外祖母嫁人出宮時一同離開的,說起來算是 “陪房”。
    但地位定然比民間普通陪房高些,哪怕混不上公主府屬官,也能稱得上一句 “管事”。
    後來王朝傾覆,昔日富貴如過眼雲煙,主人家日子不好過,連帶著他們這些附庸也跌落到塵埃裏。
    再後來,白秀然的母親長大,他們這些經過大風大浪、忠心耿耿的舊人,又跟著小主人到白家 “討生活”。
    說不定連白雋都不清楚徐達勝等人的真實來曆,隻當他是袁家的普通家仆。
    後來白秀然出嫁,白雋按照傳統,將袁夫人陪嫁的財帛、人口分給幾個子女,徐達勝這一房,就跟著白秀然到了徐家。
    因為他本姓徐,外人說不定以為他是徐家的家生子,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是白秀然的 “祖傳陪嫁”。
    將來若是白秀然有女兒待字閨中,徐達勝那會兒早已年邁,騰挪不動了,但他的兒孫,說不定還會循著這個傳統,跟著小娘子去一個新的大家庭開拓事業。
    鬱修明沒打算深究徐達勝祖上與如今的落差,那是人家的私事,與 “私造軍服” 案無關。
    他往前坐了坐,清了清嗓子,拋出最後一個關鍵問題,語氣比之前更鄭重,“恒榮祥是否與長安軍隊有過生意來往?”
    先前徐達勝說的 “有身份主顧” 的私人交易不算,他要問的是是否有過軍隊批量采購、走官方流程的合作。
    前堂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後堂的人也屏住了呼吸。
    誰都沒想到,徐達勝竟幹脆利落地答了聲,“有。”
    這答案讓前後堂大部分人都愣住了 。
    先前徐達勝還在雲山霧罩地撇清關係,怎麽這會突然 “招了”?
    徐達勝往前挪了挪膝蓋,語氣懇切,“回大人,確實有幾位將軍看中了小號的羊毛衣,想批量訂購,給營裏的軍士當冬衣。
    但小號的產能實在有限,毛衣不是成衣,會織的工匠本就少,就算小號所有工人都算上,一個月也出不了多少貨,實在無力接下那麽大的訂單,最後隻能婉拒了。”
    這話既承認了 “與軍隊有來往”,又巧妙地把 “來往” 限定在 “毛衣” 上。
    毛衣本就不在朝廷戎服之列,既解釋了往來的合理性,又徹底撇清了 “私造軍服” 的嫌疑。
    自從昨天恒榮祥的 “主營” 被擺上台麵後,今天參與審案的官員,包括鬱修明自己在內,身上都沒再穿羊毛衣,顯然是怕被人說 “與恒榮祥有私交”,刻意避嫌。
    鬱修明始終覺得恒榮祥的產能是個謎,“恒榮祥能大批製作成衣,為何不能大量製作毛衣?”
    在他看來,都是做衣物,差別應該不大。
    徐達勝不吝於向外行人解釋,“大人有所不知,成衣隻要把布料裁剪好,民間有的是熟手婦人能縫。
    可毛衣不一樣,它是個新物什,會織的人本就少,一件成人毛衣要費上十天半月工時,就算恒榮祥把所有會織毛衣的人都找來,一個月撐死了也就能收個千八百件,哪夠軍隊批量訂購的量?”
    生產力就在那兒擺著,不是想多做就能多做的。
    鬱修明聽明白了,也沒再追問,再隨口問幾個問題,就將徐達勝當堂釋放了。
    前堂的事剛了,後堂的宗元瑋就看向範成明,明知故問,“範將軍,方才徐達勝說的‘訂購毛衣’,你可知這樁生意?”
    範成明揣著明白裝糊塗,撓了撓頭,“好像聽莊三提過一嘴,說想給弟兄們訂批毛衣過冬。”
    他忽然冷笑一聲,語氣裏帶著自嘲,“不過營裏但凡和錢帛沾邊的事,誰又敢讓我沾手呢!”
    這話毫不避諱自己的 “短處”,逗得靳華清差點笑出聲,唐高卓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宗元瑋無奈地搖了搖頭,沒再接話,範成明這性子,跟他較真也沒用。
    範成明卻沒打算就這麽算了,轉頭看向一旁的沈光赫,笑得一臉 “熱情”,“沈署令,這熱鬧也看完了,不如我陪你一塊去少府監,把我們右武衛的新衣裳帶回大營?省得你再跑一趟。”
    沈光赫嚇得連連擺手,臉上堆著客套的笑,“不敢勞動範將軍貴體!這點小事,下官自己去辦就好,哪敢麻煩你?”
    他可沒忘軍器監的教訓,一著不慎,把範成明放進去是何後果,還用說嗎?
    要是讓範成明去少府監,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麽事來。
    範成明也不深究,擺了擺袖子,招呼兩個小跟班,“走了,走了,我們去找鬱寺丞喝酒,可別耽誤了。”
    宗元瑋巴不得這尊 “瘟神” 趕緊走,連忙笑著應和,“你們年輕人正該多多來往,好好聊聊!”
    這邊後堂忙著送客,前堂卻陷入了另一種尷尬,幾個旁聽的禦史正和鬱修明大眼瞪小眼。
    恒榮祥隻顧著撇清自己的責任,卻也“無意中”透露了一些業內人士該有的見解。
    南衙諸衛軍隊不得不以民服充作戎服,那麽問題來了,本該配發給軍士的製式戎服,到底去哪了?
    是被主將還是其他人貪汙了?
    這可是比 “私造軍服” 更嚴重的事,幾個年輕禦史眼裏已經冒了光,顯然是想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鬱修明看著他們的眼神,心裏暗自歎氣,這案子剛了,又要引出新麻煩了。
    徐達勝緩緩走出大理寺衙門,秋後的陽光灑在身上,暖融融的,他從未覺得這陽光如此親切。
    祝明月見他出來,先是快步上前,目光掃過他的全身,布衫平整,沒有汙漬,也沒有打鬥的痕跡,看著不像是受過皮肉傷的模樣,這才鬆了口氣。
    祝明月的語氣裏帶著幾分慰問,“徐掌櫃辛苦了。”沒有多餘的客套,卻讓人覺得安心。
    徐達勝躬身行了一禮,語氣裏滿是感激,“多虧娘子籌謀得當,小人才能平安出來。”
    說話間,身後的家丁捧著一個水甕和一束柳枝走了過來。
    祝明月拿起柳枝,蘸了蘸水甕裏的清水,輕輕往徐達勝身上灑了灑,動作輕柔卻鄭重,“沾了晦氣,掃一掃,往後就順順利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