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柳州城又開始了平常的一天。
    上班快遲到的人急匆匆跑過，那些不著急上班的就要悠閑多了，不過也是目標明確朝著自己的工作地點走去。
    賣小吃小喝的商販推著四四方方的小車，與這幫打工人來了個雙向奔赴。
    晨起的早飯是很講究時效的，越接近大眾上班點，商販們的手越像是開了殘影特效，刷刷刷揮舞著木鏟等工具，恨不得顧客上一秒下單，下一秒就能將新鮮熱乎的吃食送到對方手中。
    待到上班點，街道上一下消失了將近大半的人，像是剛打了一場急戰的賣早食小商販們，也在收獲了這一片上班人的早餐錢後，心滿意足的推著自己的小車，準備換位置再戰。
    小車下方的木輪咕嚕嚕的轉動，水泥路的平坦，讓商販們幾乎不怎麽費力，也不用擔心木輪太快損壞，就能穿梭在城內大街小巷。
    那些有店鋪的商家就要從容多了，隻需要往店鋪門口一坐，張開嗓子吆喝就行。
    “豆腐！賣豆腐！”
    “三年級學前補習考題大全，十二位學霸合體之著，看完升學無憂！”
    “木樁！上好的練功木樁！可扛擊打，立足極穩！買來練一天，強身健體，買來練一月，抬貨不費勁，買來練一年，暴打荊州水佬萬！”
    “買三送一，買十送三，大量采購還有更多優惠！”
    二樓茶樓，慢悠悠吃著早點，聽著下方夾雜著各種現代詞匯賣貨聲的柳意，有種在現代影視城旅遊的感覺。
    不過，感覺還不錯。
    尤其是那些賣補習考題，學習試卷，輔導課本的。
    幹得漂亮！
    學生們就是柳州的花朵，隻有培養出來大量的人才，紮根在各個行業，柳州才能發展的越來越穩固。
    “哈哈哈哈，老夫來晚了，還望州牧莫怪，這年紀大了，腿腳不太靈便。”
    伴隨著一聲標準的友好朗笑，周老將軍依舊是披著他最愛的羊皮大衣，穿的跟個直立羊一樣踏進包廂。
    一進門，便是表達自己遲到的歉意，誠意拉滿。
    柳意笑著示意他坐下：“哪裏是將軍來晚了，是我來早了。”
    確實是她來早了。
    沒辦法，她一向是第二天確定要做某事的時候，會盡量在前一天就把所有工作做完，好方便第二天能夠從容的騰出時間。
    結果柳意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自然醒了。
    她的睡眠一向好，也能快速進入深度睡眠，迅速補充體力與精神，所以每次醒來後，都是神清氣爽的狀態。
    神清氣爽的柳意看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早，先是練了練字，又在院子裏練了一會拳，再與護衛對練半晌，將十幾名護衛都打敗之後，借著天剛亮，她看了一陣子《心術》，又名義上是散步，實際上是照例巡視完了整個州牧府，實在是沒事可做了，索性提前來了這間茶樓。
    與周老將軍相約時，定下這座茶樓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柳州城發展迅速，城內也漸漸多了不少二層以上的樓閣，這家茶樓便是其中一家。
    它並不是最高的，但絕對是最方便觀察樓下街景的，若是坐在靠窗位置，不光能夠將下方場景一覽無餘，還能聽到不少對話。
    柳州與荊州即將開戰的消息已經放了出去，雖然輿論一直被柳意引導著，諸多商人已認定這次開戰將是大好做生意的時機，柳州城內的商業不弱反盛。
    但她還是要親眼看一看，柳州城中普通百姓是否真的沒被影響。
    等周老將軍的時間，柳意便在默默觀察，目前看來，除了百姓們對練武用具比以前更加重視外，一切正常。
    周老將軍與柳意在這兩年也沒少打交道，一開始接觸時，彼此還試探試探，他看似爽朗，實則暗裏也沒少警惕。
    比如前兩次和柳意一起用餐，周老將軍一口飯都不吃，隻夾柳意夾過的菜。
    而現在，不用柳意邀請什麽，他自己就已經自來熟的夾起一塊小籠包，一臉享受的吃了起來。
    這自然不是因為兩個人見麵次數多了，對彼此品性有了了解，信任柳意的人品。
    單純隻是因為，隨著柳州兵力增加，軍費幾乎不要命的往上加，練出來了一批又一批威武壯實的精兵。
    以前的周老將軍：她若與我對敵，我隻有三分勝算，若是拋下家業，遠走他方，倒也可保存六分實力。
    現在的周老將軍：哈哈，她若與我對敵，我死定了。
    那還防個什麽勁，還有什麽謹慎的必要嗎？
    周老將軍已對周家乃至於整個靈州注定會並入柳州這件事淡定了。
    整個人就是一個鬆弛的狀態。
    他可不像是某些勢力那樣，當過老大，便不想再俯首稱臣。
    周老將軍以前就是朝廷的臣子，在當人家臣子這方麵很有工作經驗。
    不這麽想還能怎麽想，人家隨隨便便就能覆蓋自己的兵力還多出好幾倍，不管是兵丁的身體素質和武器的裝備上麵都吊打他周家軍，現在還願意好聲好氣和他說話，周老將軍都覺得自己應該燒高香。
    反正如果是他有此等實力的話，他可不會好聲好氣與對方交談，沒有直接衝入對方家門，拽著人家頭盔上的紅纓來上一句“一個不留”，都是他發揮失誤。
    畢竟勢力在利益交割下主動並入，和自己有著強大實力，能夠一力降十會強行吃下某股兵力是不一樣的。
    後者若是不斬草除根，這股兵力還怎麽高效快速的收入自己麾下。
    但凡落下兵力主人一點血脈，那股兵力中，便一定會有人誓死效忠對方。
    左將軍麾下的秦家軍，現在就是陷入到了如此尷尬的境地。
    秦家死的隻剩下一個叫做秦爭的，他一日不死，秦家軍一日便不可能徹底屬於左將軍。
    左將軍隻要腦子還清醒，就該暗地裏殺了秦爭，徹底將秦家軍歸於自己麾下。
    偏偏這秦爭也是命硬，在左將軍手下竟然一直活到了現在。
    不應該啊。
    周老將軍每每想到此事，都會懷疑是不是左將軍年紀大了，用毒本事不如以前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竟然還有他姓左的毒不死的人！
    總之，在發覺柳意已強到他不可撼動，聯動上鄒徐等其他靈州勢力打團戰，也會被團滅之後，周老將軍就已經徹底擺爛了。
    往好處想，柳意比左將軍強多了，就連馬勇都能在她手下混的那麽好，周老將軍覺得自己的孩子也不會差到哪裏。
    為什麽是底下的孩子而不是自己，這不明擺著嗎？
    他這種帶著大批兵力，有著極高威望，曾經還有上一任東家，被迫投靠的直接領導人，對方瘋了才會讓他繼續當主將。
    就連大安朝在時的皇帝，周老將軍在外打仗時，都能感受到他的忌憚，以及糧草上麵的牽製。
    那還是正經朝廷呢，雖然皇帝不太正經。
    但柳意性子平和，知人善用，看在他足夠溫順的麵子上，應當會願意讓他周家其他小輩擔當一些職位。
    隻是周老將軍自己說服了自己，柳州這邊不配合啊。
    柳州雖兵力強盛，可一直都詭異的保持著守成姿態，並沒有要往外擴的意思。
    如今，好不容易柳意遞出了信號，周老將軍自然是牢牢握住。
    他吃著小籠包，簡直像是在吃龍肝鳳膽。
    大加讚賞道：“要不我喜歡柳州呢，這兒什麽都好，就連吃的，都比別處強上八分，若是能住在這裏不走，哈哈，說不得老夫也能活上九十九哇！”
    這話自然是暗戳戳誇柳意了。
    畢竟若不是英明神武的柳州牧一手將柳州城建的如此繁華，此地哪裏能遍地是美食呢。
    而自己也表達出了想要留在柳州城的意思，周老將軍相信，柳意能夠聽得出來。
    柳意還沒說話，係統已經驕傲了。
    【那是！我們柳州好吃的東西多著呢！】
    這小籠包的食譜，正是它用柳意獎勵給它的積分買的，又轉手賣給了這茶樓的老板，好用賣來的錢去給《王小花發家計》打賞。
    現在它賣的食譜為宿主爭到了麵子，係統別提有多驕傲了。
    柳意笑眯眯的，將原本到嘴邊的“將軍有話可直言”咽了下去。
    隻在腦內讚賞係統有眼光，精準挑選了最符合當代人愛吃的美食，為柳州美食大城的名聲添磚加瓦，真是功德無量。
    係統果然更開心，暗暗決定下次分到了積分，還是買食譜！
    哄了哄係統，柳意這才笑著對周老將軍道：
    “我與將軍也相識已久，便不多說些客套話了，此次約將軍前來，是想將軍為我效力。”
    她眼饞這位自帶豐富經驗的前朝老將，已經很久了。
    周老將軍的打仗技術如何？
    這麽說吧，當初三皇子登高一呼……
    ——沒什麽人響應。
    但他耐心，幾次探望周老將軍，闡述自己的職業規劃，畫出未來的皇朝大餅，甚至衣不解帶的照顧病中的老將軍。
    在三皇子堅持不懈的努力下，終於——
    他沒打動周老將軍。
    但等到了排在前頭的大皇子與二皇子傳來的接連死訊。
    哥哥死光光的三皇子成第一順位繼承人了！
    雖然需要繼承的皇朝已經幾乎沒了，但那個時候，並沒有要自立門戶想法的周老將軍，還是選擇站在了新任第一順位繼承人三皇子身邊。
    從那之後，徐將軍，鄒將軍等人才陸續投靠，將靈州這片班子拉了起來。
    嚴格來說，周老將軍加入三皇子陣營之後，並沒有親自參與過任何大型戰爭。
    但他隻要坐在那裏，對於靈州勢力來說，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針。
    可見周老將軍過往戰力如何。
    柳意早就想把這根神針放自己地盤裏了，她柳州家大業大地方大，放多少根針都放得下。
    隻是柳州城之前還在發展，不易擴張，也沒錢擴張，而且周老將軍加入，萬一靈州其他勢力腦子一抽，組團要抗爭柳州就不好了。
    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機。
    外交部的努力，可不是白費的。
    柳州一邊與鄒將軍眉來眼去，一邊與徐將軍飛鴿傳書，時不時暗戳戳攛掇雙方矛盾更深。
    再加上坡子縣以通商名義被修出一條條道路，位於交通要塞，靈州各處都有柳州安插的人手，地圖都已經不算是什麽機密消息了。
    現在就算是整個靈州突然反抗精神上身，團結的猶如一塊鋨一樣，原子排列緊密，密度高到離譜，柳意也有把握將他們全都壓下去。
    哪怕靈州各大勢力團結起來的幾率為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一。
    畢竟生活可不講幾率。
    要想一直贏，就要一直保持百分百的勝利可能。
    現在，就是百分百勝利的時刻。
    “將軍也知曉，我柳州與荊州，不日將有一戰，還望將軍助我。”
    周老將軍心中像是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當知曉柳州與荊州即將交戰時，他就知道，這是加入柳州的好時機。
    就好像人隻有在上茅房的時候，才會用到廁紙一樣。
    啊，廁紙，也是柳州發明出來的用物。
    柔軟無比，可比樹葉石片好用多了，周老將軍自從用了之後，就一直覺得屁股很舒適。
    而現在，他就是要竭力讓自己的周家軍，成為柳州當下最好用的廁紙，為周家軍，為周家血脈，爭的更好的未來。
    周老將軍很痛快的半跪行禮。
    他是很想全跪的，但柳州不興這套，隻能半跪軍禮了。
    “周無晦！願將周家軍一萬五千三百一十二人，獻與大人！為我柳州效力！”
    說實話，柳意這幾年也經曆過不少類似的時刻，她流程已經熟悉到成肌肉動作了。
    先是哈哈哈哈的爽朗一笑表達喜悅，然後伸出雙手親自將人攙扶起來，再接上絲滑小連招，說一些安撫以及表達我很欣慰的話。
    周老將軍應該也很熟悉這套流程，兩人很默契的走了一遍。
    柳意表達了一番“有了將軍，我柳州如虎添翼，日後你我攜手，幹誰誰死”。
    周老將軍也表達了一番“太好了，從此，我再也不是沒州牧的野將軍了”。
    他在笑，笑的情真意切，仿佛獻出一輩子的心血周家軍是他一生所願，恨不得當場剝下羊皮跳個舞慶祝一般。
    隻是眨眼有些頻繁，要不然這種高興時刻，眼圈紅了雖然也可以解釋成“有了新的靠山我太開心了，都開心哭了”，但畢竟不美。
    哪怕早有心理準備，且稱得上是期盼著柳意能溫和收下周將軍，畢竟是一輩子的心血啊。
    打了一輩子仗的人，從此就要賦閑，心中哪裏能沒有觸動呢。
    但，這已經是最好的決定了。
    保住了周家軍，也保住了周家血脈，說不得待周家培養出一員猛將，還能再得柳意重用呢。
    周老將軍正自我安慰著，便聽走完了流程的柳意蹦出來一句：
    “那攻打荊州之事，便托給將軍了。”
    “除了周家軍，柳州軍兩萬人，都交於將軍，還望將軍，不負期盼，凱旋而歸。”
    周老將軍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望向柳意。
    “讓，讓我去？”
    他還能打仗？
    而且柳州牧又給了他兩萬？？
    兩萬！
    甚至比周家軍還多！
    柳意笑著看他，深深握住老將軍布滿皺紋，顯得有些幹瘦的枯黑雙手。
    “將軍昔日以一把大刀，在邊關獨斬敵酋，此後南征北戰，屢建奇功，連城園城失守，皆是將軍奪回，一手立起周家軍的名號，十萬大軍，猶如大安之牆，無論是突厥還是西若，皆聞周家軍色變，稱之為周氏利刃，這利刃，若不握在建它之人手中，還能交托於誰呢？”
    周老將軍嘴唇發顫，他自己都快幾乎忘了，那時周家軍的威風。
    十萬大軍，所向披靡，當時意氣風發，以為自己可以永遠戰下去。
    可周家軍沒有戰死在沙場之上，而是被皇帝忌憚，攪入到了朝堂爭鬥中，一次次減員，一次次被打散，直到如今，他手中也不過一萬五千兵。
    “州牧不怕，我手握重兵，對您造成威脅嗎？”
    柳意依舊緊緊握著他的手，眼神真誠：
    “將軍願信我，將一生心血都交於柳州，我又為何不能信將軍呢？”
    周老將軍感動的幾乎落下淚來。
    這話他其實聽過很多遍，以前皇帝經常說類似的話。
    但說歸說，兵權是一點不放的。
    柳意不一樣。
    有兵權，她是真給啊。
    那同樣的話聽起來，自然就很不一樣了。
    周老將軍這次是真正給柳意跪了：“末將發誓，必定將荊州拿下，獻與我主。”
    柳意眼疾手快，攙扶住他，熱烈道：
    “我等將軍，凱旋歸來。”
    周老將軍意氣風發的離開了，身板看著都比以前挺直了不少，心中滿是得遇明主的激蕩。
    柳意笑看著他離開。
    係統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宿主，兩萬大軍，就交給他了嗎？萬一他跑了呢？】
    看了許多人類小說，它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小係統了，至少係統已經明確知道了，兩萬大軍對於一名將軍的吸引力有多深。
    【他不會跑的。】
    柳意喝下一口花茶，又加了一菜譜的菜，剛剛畢竟是談事情，光談了，沒怎麽吃飽。
    係統：【腿長在他身上，他肯定想跑就跑的。】
    柳意：【他的家人都在柳州，就算是他想吞下我柳州的兩萬大軍，被真金白銀，肉食鮮菜養出來的柳州軍，也不會接受跟隨旁人。】
    不說柳州軍對柳州的歸屬感，就說現實問題，除了柳州，哪家勢力對普通兵丁都這麽舍得。
    人都是一樣，由奢入儉難，無論是在情感還是在理智方麵，柳州軍都隻會永遠堅定站在柳州這一邊。
    更何況，柳州還有三萬大軍。
    係統放心了，它現在都不感慨“宿主你竟如此有心機”了。
    要當開國皇帝的人，哪裏能沒有心機呢？
    它甚至還有些為宿主得意：【宿主剛剛裝的好像，嘿嘿，把周老將軍感動壞了！】
    【也不算裝。】
    柳意心情很好的啃著羊腿：【我所言皆為真，隻是備了後手而已。】
    【周老將軍也未必不知曉我的後手，但他要的隻是一個態度，我給他態度，他自然會安心作戰。】
    給兵權的行為，是明主的行為。
    給了兵權還展現出信任的態度，是明主的態度。
    那麽，別管她心裏想什麽，她就是明主。
    柳意望著下方陸陸續續變得更加繁華熱鬧的街景，看著安然路過的行人，賣力招攬顧客的商鋪，沒到上學年紀搖晃著撥浪鼓跑過的孩童，快要遲到背著書包一臉大難臨頭恨不得飛過的學生，以及遠處認真巡視的警察，成功還原了一整根幹幹淨淨的白皙羊腿骨。
    【下一步，就是出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