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時罪刻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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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舟墜入星塵雲海的刹那,墨九霄的燭龍瞳被強光灼得短暫失焦。等他重新睜開右眼時,瞳孔表麵的星塵晶層已龜裂如蛛網,透過縫隙能看見腳下凝固的城池——飛簷翹角上懸著永不墜落的燈籠,青石板街麵蒸騰的茶氣凝結成冰晶,連乞丐揚起的破碗都懸在離地三寸處,碗中銅錢泛著冷硬的青銅光。
“是時砂回溯時遺漏的碎片……”蘇無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墨九霄轉身時,看見她的合金脊椎正滲出防腐液,那些液體在虛空中凝成細絲,纏繞著懸浮的茶樓酒旗。她左腿的機械關節已碳化成灰黑色,每走一步都簌簌落下晶渣,“十二座城,十二種被篡改的真相。”
墨九霄的指尖撫過茶樓門柱。指尖觸碰的瞬間,凝固的茶客眼珠突然轉動,無數道目光如針刺來。他縮回手,發現門柱上浮現出細密的星軌紋路——那些紋路正隨著不同角度的光照變幻形態,時而像刑場斬首圖,時而似豐收祭祀舞。
“懺悔碑必須立在城心。”蘇無音拆下自己一節肋骨,碳化的骨片插入青石板縫隙。石板下的星塵溶液突然沸騰,湧出的氣泡中裹著嘶吼的人臉,“用我的機械骨為基,你的燭龍瞳為刃。”
墨九霄右眼驟亮。瞳仁深處的星塵溶液順著裂紋滲出,在虛空中凝成刻刀。刀鋒觸及蘇無音肋骨的刹那,整條街道的凝固時空開始震顫。懸空的破碗突然炸裂,銅錢化作三百隻青銅甲蟲,蟲背上皆刻著“亥月十七”的日期——正是東海漁村晶化那天的曆法。
第一刀落下時,懺悔碑的基座噴出防腐液。液體中浮沉著嬰孩的乳牙、老者的壽衣殘片,還有半截焦黑的船槳。蘇無音將斷琴弦纏上碑體,琴弦沒入星塵溶液的瞬間,基座突然暴長青銅菌絲。菌絲纏繞著街道兩側的樓閣,將屋簷下的冰晶燈籠勒成齏粉。
“看茶樓說書人的左手。”蘇無音突然按住墨九霄執刀的手。刀鋒偏轉的刹那,他們看見說書人僵硬的指縫間漏出一角血詔——那殘片在碑文輻射下不斷變幻,時而顯出“初代弑君”的記載,時而變成“皇恩浩蕩”的頌詞。
碑身升至三丈時,墨九霄的晶化心髒突然絞痛。他低頭看見自己的胸腔正滲出星塵溶液,那些液體順著碑文溝壑流淌,將每一筆刻痕都染成淡金色。當“罪”字的最後一捺完成,整座城池的時空褶皺突然舒展——
賣花女的竹籃裏,凝固的茉莉突然綻放,花瓣卻是由細小的青銅齒輪拚接而成;酒肆掌櫃的算盤珠自行滾動,每顆珠子內部都封存著漁村晶化時的慘叫;最駭人的是城門口的戍衛石像,它們的眼球突然脫落,滾到碑基處融化成防腐液,液麵上浮出三百張不同版本的海防圖。
“別碰那些圖紙。”蘇無音扯斷三根琴弦,弦絲如套索捆住墨九霄的手腕,“每個觀測者看到的都是心中最恐懼的真相。”
墨九霄的燭龍瞳卻已不受控製地暴睜。瞳光掃過海防圖的瞬間,他看見父親被吊死在桅杆上的畫麵——那是他親手鎖定的記憶囚籠。可當蘇無音的指尖觸及同一張圖紙時,浮現的卻是初代偃師將活人澆築進渾天儀軸承的場景。
碑文開始自動生長。
原本刻著“亥月十七大疫”的位置,在墨九霄的注視下扭曲成“聖皇巡東海”;而當蘇無音凝望時,文字又坍縮為“星核噬三千童男童女”。更詭譎的是,當一群青銅甲蟲爬過碑麵,它們足肢勾連的星塵溶液竟將文字重組為“無音者弑父”——蘇無音機械化的左眼突然爆出火花,她反手劈碎甲蟲,蟲屍卻融入碑文,化作“墨九霄焚城”五個血字。
“這不是懺悔碑……”墨九霄的刻刀突然崩斷,半截刀鋒插入自己的晶化心髒。劇痛讓燭龍瞳的視野裂成三百個碎片,每個碎片都映出不同的碑文,“這是麵照魂鏡。”
防腐液形成的霧氣從碑底漫起。霧中浮現出十二尊模糊的身影,看輪廓正是先前海底升起的懺悔碑。當兩座碑的投影重疊時,墨九霄聽見無數個自己在耳語——
穿皇袍的他說:“帝王心術本就是謊言織就。”
斷臂的他說:“真相不過是趁手的兵器。”
最刺耳的是個孩童嗓音:“阿爹說曆史是星塵寫的,哭得凶的孩子能多沾些光……”
蘇無音突然將整條左臂插入碑體。機械指節在星塵溶液裏抓出一把青銅沙,沙粒間裹著未消化的記憶殘片:“看沙漏底部!”
墨九霄的瞳光穿透青銅沙。在億萬粒沙塵深處,他窺見初代偃師工作室的鏡像——三百麵銅鏡環繞著星核,每麵鏡子都映出不同的曆史版本。鏡中的初代時而為救蒼生嘔心瀝血,時而將百姓推入熔爐祭天。最中央的銅鏡突然碎裂,鋒利的邊緣劃過墨九霄的視野,割裂的卻是蘇無音鎖骨下的機械動脈。
防腐液噴濺在碑文上。
“滋啦——”
血字“墨九霄焚城”突然熔解,重新凝成“救世者自囚”。整座城池的時空褶皺再度收縮,茶樓說書人手中的血詔殘片掙脫禁錮,如活魚般遊入碑文。墨九霄伸手去抓,卻扯出一串記憶珠鏈——每顆珠子裏都封存著蘇無音改造機械脊椎時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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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在排斥我們。”蘇無音扯斷珠鏈,任由記憶珠滾入青石板縫隙。那些珠子墜入深處後,竟在碑基處催生出新的青銅菌絲,菌絲頂端托起三百口微縮棺槨,“每個棺材裏都裝著觀測者的眼睛。”
墨九霄掰開一口棺槨。防腐液裏泡著的眼球突然睜開,瞳孔中映出他焚燒機關城的畫麵——可當他轉動棺槨角度時,同樣的場景卻變成了他在火海中搶救孩童。
“住手!”蘇無音突然厲喝。她的合金脊椎已爬滿裂紋,裂紋中滲出星塵溶液凝成的琴弦,“這些棺材在吸食觀測者的……”
話未說完,整座懺悔碑轟然劇震。碑文如活蛇般扭動,將“罪”字拆解成“四”與“非”,青銅菌絲則纏繞著兩人的四肢往碑體裏拖拽。墨九霄的燭龍瞳在此刻暴發出最後一絲清明,他看見碑體深處蜷縮著個半透明的胚胎——那東西的脊椎上分明刻著初代實驗室的編號。
“是星核的臍帶。”他嘶吼著將半截刻刀刺入胚胎。防腐液海嘯般從創口噴湧而出,淹沒城池的瞬間,所有靜止的事物都開始逆向流動——
茶客仰頭飲回潑出的熱茶;
乞丐接住墜落的銅錢;
戍衛石像的眼球滾回眼眶;
而懺悔碑上的文字,正逆轉為未刻時的空白青石。
防腐液的逆流衝刷著墨九霄的胸腔,他感到晶化心髒的裂縫正被某種粘稠的物質強行粘合。蘇無音的機械手掌突然穿透液幕,拽著他的衣領撞進茶樓——飛濺的防腐液在門檻處凝成鍾乳石般的晶柱,將門外逆向流動的時空隔絕成扭曲的殘影。
“看梁上!”蘇無音碳化的指尖戳向房梁。那裏懸著七盞青銅燈,每盞燈的火焰都裹著一團凝固的星塵。當墨九霄的燭龍瞳掃過時,火焰突然坍縮成眼球,瞳孔中映出七種版本的屠城記憶——有他率軍焚毀敵寨的,有初代用活人血祭星核的,甚至有一幕是蘇無音操控機關獸碾過婦孺的。
“都是假的……”蘇無音的聲帶摩擦出火星,她扯下房梁垂落的幌子布。布料在防腐液中舒展成海防圖,墨九霄卻看見圖上的礁石突然蠕動起來——那些竟是無數蜷縮的嬰孩屍體,臍帶連著海底的青銅管道。
懺悔碑的轟鳴穿透茶樓牆壁。墨九霄的右眼突然淌出星塵溶液,液體在地麵匯聚成蜿蜒的溪流,指向櫃台後的酒窖。踹開朽爛的木門時,他們看見窖內堆著三百壇封存記憶的酒甕,每隻甕口都探出半截焦黑的手骨,指節扣著不同年號的銅錢。
“亥月十七……”蘇無音敲碎一壇酒甕,湧出的防腐液中浮著漁村晶化前的最後畫麵:初代偃師的星艦殘骸撞上海岸線,艦體裂縫中鑽出的不是救援隊,而是纏繞神經索的混沌貔貅胚胎。
窖底突然塌陷。
兩人墜入星塵溶液匯聚的暗河,河床鋪滿蠕動的青銅甲蟲。墨九霄的晶化心髒在此刻發出蜂鳴,燭龍瞳的視野突然分裂——他看見河底沉著十二塊石碑殘片,每塊殘片都刻著“時罪”二字的不同寫法。當他的指尖觸及時,那些字跡突然遊動起來,像蝌蚪般鑽進他的血管。
“別讓碑文重組!”蘇無音撕開自己的機械腹腔,扯出纏繞琴弦的合金腸管。琴弦甩出時絞住三塊殘片,殘片卻在弦絲間融化成星塵溶液,溶液裏浮出墨九霄被萬民唾罵的幻象。
暗河突然倒灌。
防腐液裹著他們衝回地麵,茶樓早已化作青銅巨樹——每根枝椏都掛著晶化的茶客,樹葉是凝固的海防圖,樹根則纏繞著懺悔碑的基座。墨九霄的右手插入樹幹,燭龍瞳的晶層徹底崩碎,暴露出瞳孔深處跳動的星核投影。
“要真相……就拿眼睛來換……”
樹幹裂開的縫隙裏傳出初代沙啞的嗓音。三百根枝椏突然暴長,尖端刺向蘇無音碳化的左眼。墨九霄旋身斬斷枝椏,斷口噴出的防腐液卻化作鎖鏈,將他的虛化右臂釘死在碑文上。
碑文開始吞噬他的記憶。
“罪”字的每一筆都在吮吸他的星塵血液,墨九霄看見自己的一生正被拆解成散落的銅錢——邊境烽火中接過將軍印的右手、為保機密焚毀機關城時顫抖的指尖、還有在千機淵底接續傀儡心的那個雨夜。
蘇無音突然將半截脊椎刺入碑體。合金骨骼與青銅碑文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她碳化的聲帶擠出嘶吼:“用你的心髒……澆灌空白處!”
墨九霄的左手插進自己胸腔。
當晶化心髒被生生扯出時,星塵溶液如暴雨般傾瀉。液體澆在空白碑文上的瞬間,三百口懸棺從青銅樹冠墜落——每口棺材裏都封存著他舍棄的記憶:母親臨終前塞進他手心的傀儡核心、第一次斬殺敵將時濺在甲胄上的腦漿、還有蘇無音在琴弦崩斷時那個來不及收回的笑。
碑文爆發出刺目強光。
所有畫麵在此刻坍縮成星塵洪流,墨九霄的心髒碎片在洪流中重組。當他重新睜開眼時,懺悔碑上的“時罪”二字已凝固成青銅浮雕,而城池恢複了詭異的靜止——茶客依然懸著茶盞,乞丐的銅錢永遠差三寸落地。
隻是戍衛石像的眼球裏,多了一行微雕小字:
觀測即篡改
蘇無音跪坐在碑基旁,她的合金脊椎徹底碳化,稍一碰觸就碎成齏粉。墨九霄伸手去扶時,發現自己的虛化右臂正逐漸實體化——皮膚下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細密的星軌紋路。
海風突然裹著鹹腥味襲來。
他們同時轉頭,看見十二尊懺悔碑的投影正在海平麵重疊。當最後一道光暈消散時,某塊礁石後傳來機械齒輪的咬合聲——半截混沌貔貅的爪子探出岩縫,鱗片紋路與偵查機甲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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