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5章 無音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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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主棺的縫隙在淡金血液侵蝕下,發出細微的“滋滋”聲,青金色符鎖紋路短暫黯淡,棺蓋與棺體間那道幽暗的縫隙隨之擴張了發絲般的寬度。冰封少年懸浮於冰棺之中,胸膛碗口大的焦黑傷口內部,由純粹符籙靈光構成的內髒輪廓搏動頻率明顯紊亂,符光如接觸不良的燈絲般明滅閃爍。無形的獻祭抽取之力作用其上,使得整具冰棺發出持續的低頻震顫,冰晶表麵浮現蛛網般的應力白痕。
微型歸墟之眼仍在廢墟上空緩緩旋轉,吞噬著筆塚殘餘符靈最後的碎屑,發出沉悶的嗚咽。墨九霄以刑天臂骨殘骸支撐身體,傀儡心核裂口處的黑氣如活物般蠕動侵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瀕臨碎裂的骨架。他試圖凝聚一絲血氣,目光死死鎖定那縫隙微擴的主棺。符輪體懸於半空,符輪雙瞳中數據流平穩掃過戰場,計算著冰棺少年的狀態與主棺封印的鬆動程度,冰冷的指令隨時可能再次下達。
就在這力量真空、死寂彌漫的刹那——
錚…嗡…
一段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震顫,穿透了歸墟吞噬的低鳴,穿透了冰棺震顫的雜音,精準地切入這片空間。它並非通過空氣傳導的聲波,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於物質本源的諧振。幾個簡單、空靈的音符組合,帶著特定的頻率與韻律,斷斷續續,卻又異常清晰地在這片由青銅、符籙與死寂構成的碑塚廢墟中回蕩開來。
琴音響起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抹平了流速差異。
廢墟邊緣,一具倚靠在半截斷碑上的持戈符衛,其高舉的青銅符戈距離地麵尚有三尺,青金符光正在戈刃流轉。琴音掠過,符戈瞬間凝滯,如同嵌入無形的琥珀。刃上流轉的靈光並非熄滅,而是被徹底“凍結”在流淌的形態中,凝固成一層死寂的釉質。符衛眼眶中代表索敵指令的幽綠光芒,在音符抵達的毫秒內,完成了從明亮到暗淡直至完全熄滅的全過程,如同被掐滅的燈芯,隻留下兩個空洞的、反射著微光的黑窟窿。
更遠處,三具背負著殘破青銅碑板的負碑力士,正保持著弓腰前行的姿態。琴音掃過,它們虯結的符籙肌肉纖維瞬間僵直,由內而外失去所有彈性,維持著發力瞬間的緊繃狀態。沉重的碑板與青銅軀幹連接處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卻再無絲毫移動。它們足下踏碎的青玉髓裂痕邊緣,幾粒剛剛被震起的碎屑,也詭異地懸停在空中,違反重力地凝固在那裏。
散落在瓦礫間的機關人殘軀反應各異。一隻僅剩上半身、依靠符籙浮空遊弋的哨衛,其胸腹核心處旋轉的探測符輪在琴音觸及的刹那,轉速呈斷崖式下跌,齒輪咬合聲從尖銳到嘶啞再到徹底消失,整個過程不足半息。另一具失去雙腿、正用符籙手臂攀爬殘柱的偵察型機關人,其指尖嵌入柱體的動作被永久定格,關節處微弱的傳動靈光如同被抽幹了能量,瞬間黯淡成灰石。
萬符皆寂。
並非摧毀,而是絕對的“凝滯”。所有由符籙驅動、蘊含靈光的構造體,無論完整或殘缺,無論處於何種動態,皆被這突如其來的琴音剝奪了“活性”。構成它們的青銅符牌、篆文石質失去了內在的靈性連接,變得冰冷、沉重、死氣沉沉。筆塚廢墟的核心區域,除了歸墟之眼、符輪體、墨九霄、冰封少年以及那具青銅主棺,其餘空間被一種更深邃、更徹底的寂靜籠罩。連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塵埃懸浮。
墨九霄的聽覺神經捕捉到這熟悉頻率的震顫,殘存的神魂如同被無形的細針觸動。這韻律……星槎航行於隕石帶時,傀儡心核因過度負荷發出哀鳴,意識沉淪於無盡心魔幻境邊緣,便是這空靈的調子,如清泉滴落焦土,一次次將他瀕臨潰散的神識拉回現實。它怎會在此地重現?
他強行壓下心核處黑氣侵蝕帶來的撕裂感,頭顱極其艱難地抬起,渾濁的目光越過那些凝固的符衛、力士、哨衛的殘骸,穿透歸墟之眼擾動的光影,最終死死釘在青銅主棺後方那片被先前戰鬥能量撕扯出的、尚未完全平複的空間褶皺區域。
空間的褶皺如同揉皺的綢布,光線在其中發生怪異的折射與扭曲。而在那扭曲的核心,並非空無一物。一個巨大的、殘缺的球體結構,正靜靜地懸浮著。
那是一顆渾天儀的核心殘骸。曾經精密咬合的星軌銅環如今大半斷裂、扭曲,如同被巨力擰壞的金屬荊棘,雜亂地纏繞在主體球殼上。球殼本身由某種暗沉的青銅合金鑄造,表麵布滿了坑窪的撞擊凹痕和焦黑的能量灼燒印記。最觸目驚心的,是一道幾乎將整個球體斜向劈開的巨大裂口。裂口邊緣參差猙獰,翻卷的青銅斷茬呈現出高溫熔融後又急速冷卻的琉璃態光澤。這道裂痕的走向,從球體一端撕裂至另一端,其整體輪廓,竟無比精確地模擬出一張七弦焦尾古琴的側麵投影——琴首的弧度,琴尾的焦痕收束,琴身微妙的曲線轉折……分毫不差。仿佛曾有一張無形的、由純粹毀滅之力構成的巨大焦尾琴,被蠻橫地砸進了渾天儀核心,留下了這永恒的創傷烙印。
那純淨、斷續、帶著奇異安撫力量的琴音震顫,其源頭正是這道形如焦尾琴的恐怖裂縫深處。如同有風穿過這金屬的琴身,奏響了沉寂萬載的哀歌。
符輪體冰冷的符輪雙瞳亦鎖定了裂縫,青金色的數據流在其瞳孔深處高速衝刷,試圖解析這超越符籙序列的異常聲學現象及其對符籙造物的絕對壓製原理。
就在墨九霄心神被這詭譎景象攫取,符輪體全力運算分析之時——
那道形如焦尾琴的深邃裂縫內部,伴隨著持續不斷的、微弱的琴音震顫,一點極其黯淡的青色光暈,晃晃悠悠地飄蕩而出。
光暈初始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它緩慢地穿過纏繞斷裂的星軌銅環構成的荊棘叢林,在渾天儀殘核周圍紊亂的空間褶皺中時隱時現,如同逆流而上的螢火。其飄落的軌跡並非直線,似乎受到殘留能量場和微弱引力的擾動,但目標方向卻異常明確——筆直地朝著下方廢墟中掙紮的墨九霄而來。
隨著距離拉近,光暈的形態逐漸清晰。並非純粹的能量體,而是一張實物。一張巴掌大小、邊緣呈現出不規則焦黑卷曲的古老符紙殘頁。符紙材質奇特,非絲非麻,更非尋常紙張,呈現出一種曆經漫長時光洗禮後的暗黃色,質地卻依舊柔韌,邊緣卷曲處可見細密的纖維紋理。
殘頁表麵,以某種早已褪色、卻依舊能分辨出墨跡的顏料,書寫著數行殘缺的古篆文字。墨跡的走向並非橫平豎直,而是如老樹盤根般虯結蜿蜒,又似藤蔓攀附般自然舒展,透著一股源自古老草木本源的勃勃生機與道法自然的韻律。即便隔著距離,墨九霄也能感受到那墨跡中散發出的、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的草木本源氣息,與他體內因黑氣侵蝕而躁動的血氣隱隱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抗與吸引。
殘頁最終飄至墨九霄身前尺許,懸浮不動。褪色的墨跡在昏暗的光線下勉強可辨其標題:
青木引源流·殘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