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雨師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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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的石階被雨水衝刷得發亮,李當歸踏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古老符文時,涼意順著腳底直竄上來。
濕透的單衣讓他控製不住地發抖。
這座圓形祭壇中央立著九根石柱,每根上麵都刻著雨雲圖案,被歲月磨得模糊不清。
"披上吧。"
一件幹燥的蓑衣從身後遞來。
李當歸轉身,看見雲苓站在雨幕中。
她眉眼間有種曆經風霜的沉靜。
“你和阿朵是什麽關係?”
李當歸終於把自己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
“阿朵?”
雲苓頓時愣住了。
“難道......你是說朵麗雅?”
李當歸呼吸一滯。
朵麗雅——原來這才是阿朵真正的名字。
在白虎城百草堂,她從不提起自己的過去,隻讓大家都叫她"阿朵"。
"你知道她?"雲苓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反應,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掛著的一個小皮囊,"她在白虎城...還活著?"
雨水順著祭壇的溝壑流淌,在他們腳邊匯成小小的漩渦。
遠處部落的火把在雨中暈開成橘紅色的光團,隱約能聽見大祭司——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婦人——正在主持某種儀式。
"她在百草堂當學徒。"李當歸輕聲說,"醫術很好,救了不少人。"
雲苓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她真的在用那些...醫術?"見李當歸點頭,她鬆開手,仰頭讓雨水打在臉上,"師父說得沒錯,她終究選擇了那條路..."
李當歸這才知道,朵麗雅奉命潛入白虎城探查情報,為俱盧族的進攻做準備。
雨師一脈精通隱匿,本該是最合適的探子。
"三個月期限到了,她沒有回來。"雲苓靠著一根石柱坐下,示意李當歸也坐,"後來有商人說在白虎城見過她,穿著南方人的衣裳,在藥鋪裏抓藥。"
她扯下一片苔蘚在指間碾碎,"族裏認定她叛變了。"
李當歸想起阿朵在百草堂熬藥的樣子——穿著大姐給她縫製的素衣,手指上全是采藥留下的傷痕。
"她救過我的家人。"李當歸說,"還幫助救治了白虎城的百姓。"
"你認識朵麗雅對不對?她在你們那裏...過得好嗎?"
雨聲忽然變大。
李當歸看見雲苓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石階上的苔蘚,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她右肩胛骨下方,有個銅錢大小的胎記。"李當歸輕聲道,"形狀像朵蘭花。"
雲苓的呼吸驟然停滯。
她猛地抓住李當歸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他皺眉:"大祭司下令,任何見到朵麗雅的族人,都要...都要當場處決她。"
祭壇下的火把晃動起來,映照出雲苓眼中的淚光。
遠處傳來部落集會的聲音。
大祭司蒼老而威嚴的嗓音穿透雨幕:"...背棄族群者,永世不得回歸..."
"她不是叛徒!"雲苓突然壓低聲音反駁,仿佛在回應遠處的宣告,"她隻是..."手指深深掐進自己的掌心,"隻是找到了更想守護的東西。"
李當歸想起阿朵在百草堂的日常:跟著大姐學習炮製藥材,幫二姐研磨朱砂。
每個月圓夜,她都會獨自在後院晾曬那些發光的夜熒草,說是"家鄉的習慣"。
"她現在是百草堂最好的藥師。"李當歸從懷中掏出個小布包,裏麵包著幾片曬幹的藥草,"這是她改良的安神茶..."
"她不想回來...我理解的。"雲苓鬆開手,聲音輕得像歎息,"在你們那裏,她隻需要做個治病救人的藥師,不用當沾滿同族鮮血的戰爭工具。"
祭壇下突然傳來腳步聲。雲苓迅速擦幹眼淚,將李當歸推向石柱後的陰影。
她轉身要走,又突然折返,從發間取下一枚青金石珠子塞給李當歸:"如果你能再見到她,把這個給她看,她就知道...師姐從未當她是叛徒。"
當雲苓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李當歸握緊那枚還帶著體溫的珠子。
雨聲裏夾雜著某種悠遠的曲調,像是有人在遠處吹奏骨笛。
黎明前的霧氣裹著血腥味飄進帳篷,李當歸被一陣壓抑的咳嗽聲驚醒。
他掀開粗麻帳簾,看到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俱盧族人蜷縮在營火旁——是昨夜剛從前線撤下來的傷兵。
他們身後,更多的老弱婦孺正排隊領取稀薄的菜粥,鐵鍋底部已經刮出了刺耳的聲響。
"大人..."一個滿臉煙灰的少年突然撲到李當歸腳邊,"求您看看我阿娘!"
少年叫岩雀,左手纏著的髒布條滲著膿血。
李當歸跟著他鑽進軍營邊緣的破帳篷,裏麵橫七豎八躺著二十多個重病患者。
角落裏,岩雀的母親正發著高熱,腹部包紮的麻布已經變成了黑紅色。
"箭傷潰爛,加上餓症。"李當歸掀開腐臭的敷料,從腰間取出青瓷藥瓶——裏麵是二姐李朱砂特製的"雪裏丹"。
藥粉灑在傷口上時,昏迷的婦人竟微微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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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外突然傳來嗬斥聲。
兩個披著狼皮的戰士闖進來,腰間骨刀叮當作響:"按軍規,三日不退熱的就該扔進瘴氣穀!"
岩雀像小獸般擋在母親身前:"藥師大人說能治!"
戰士的刀柄已經揚起,李當歸突然橫跨一步,露出腕間雲苓給的青石手串。
戰士臉色微變,悻悻退了出去。
這是大祭司特許的行醫標記,意味著他救治的人暫免於"清營"。
"他們急著減輕負重。"雲苓的聲音從帳外傳來。
她抱著一捆剛采的苦艾草,發間還沾著夜露,"五天之內,大軍必須輕裝趕到泣血崖。"
李當歸這才知道,俱盧族在紫金關慘敗後,正帶著全族老幼向北撤退。
按照傳統,月圓之夜在祖地舉行的血祭能喚醒戰士的狂暴之力——而拖累行軍速度的病患,曆來都會被拋棄。
正午時分,李當歸的藥帳前排起了長隊。
拄著斷矛的老兵、懷抱嬰孩的婦人、餓得浮腫的孩童...
他們沉默地等待著,眼中既有著將死之人的麻木,又藏著一絲微弱的希冀。
"排隊!排隊!"岩雀不知何時當起了助手,用缺了口的陶碗分發藥湯。
他第三次給同一個瘦弱女孩多舀半勺粥。
日落時分,李當歸正在給一個胸骨凹陷的戰士正骨,帳外突然爆發歡呼。
幾個年輕獵人扛著剛獵到的山豬回來,為首的興奮大喊:"按藥師說的陷阱位置,真的逮著了!"
肉香飄滿營地時,李當歸的帳前堆滿了謝禮:一塊蜂巢、幾枚野果、甚至還有半張鞣製好的兔皮。
最珍貴的是一把骨雕小刀——來自那個被救活的戰士,刀柄上刻著俱盧族傳說中能驅散病魔的"藥神"圖案。
"他們叫你"南方藥神"。"雲苓遞來一碗混著碎肉的糊粥。
李當歸注意到她腕間新添的鞭痕。
這些天雲苓每天冒險去瘴氣林采藥,沒少挨巡邏隊的責罰。
他剛要說話,營地西側突然傳來淒厲的號角聲——是大祭司召集各營長老的信號。
岩雀慌慌張張衝進來:"藥師大人!長老們說要拿病帳的人祭旗!"
中軍大帳外,一百零八盞人皮燈籠在夜風中搖晃。
帳內傳出的聲音讓李當歸渾身發冷:
"桑吉家的兩個崽子也帶上,斬草除根..."
"那個南方藥師救活的十九個傷兵最合適,血肉裏帶著藥性..."
掀開帳簾的刹那,濃烈的血酒氣撲麵而來。
三十六名精壯男子與七十二名彩紋女子圍坐在獸骨拚成的圓陣旁,每人麵前攤著張人皮卷軸。大祭司的青銅麵具高懸在主座,空洞的眼眶正對著中央的祭旗架——上麵已經綁著三個昏迷的傷兵。
"是你?"離門最近的疤臉男子拍案而起,"誰讓你擅闖神選會!"
李當歸的目光掃過那些卷軸。
墨跡未幹的名字密密麻麻,有些後麵還標注著"父女同祭兄弟雙牲"之類的字樣。
"這些人。"李當歸的聲音在帳內炸開,"我能讓他們三天內恢複勞作。"
圓陣中央突然立起一道窈窕身影,孔雀羽衣在篝火中折射出妖異的藍綠色光芒。
那女子身材玲瓏高挑,腰間懸著的骨笛隨著動作輕晃,與耳垂上七枚指骨串碰撞出細碎的脆響。
她長發及腰,有著一雙灰霧般的眼眸——像是終年不散的雪山寒霧。
"按祖製,月圓前必須用三百活牲祭旗!"女子突然抬腳碾碎地上藥罐,碎瓷片擦過老者衣角。
她雪白的赤足踩著某種詭秘的舞步:"你救活這些廢物,是想讓我們的戰士得不到祖靈庇佑?"
"夠了,雀翎。"唯一沒穿戰紋的白發老者抬手,火光將他枯瘦的影子投在女子孔雀羽衣上,像是隻欲振翅的蒼鷹。
"藥師有所不知,"老者歎息著按住女子腕間蠢動的銀鈴,"這些病患的血肉能..."
"能喂飽你們的恐懼。"李當歸突然抓起案上一卷名單。
羊皮卷軸上,岩雀母親的名字被朱砂圈了三次,"她織的藤甲能擋流矢,她丈夫死在紫金關,現在你們要拿她祭旗?"
帳內突然劍鳴錚錚。
三十六子中站起十二個佩刀者,刀刃上淬著藍光。
大祭司的骨杖突然重重頓地。
青銅麵具轉向李當歸時,他看清麵具內側刻滿的古老符文——那是預言"金紋之子"的片段。
"當歸。"大祭司的聲音像兩塊鏽鐵摩擦,"你每救一人,就要有十個戰士因得不到祖靈之力而死。"
角落傳來輕微的"哢噠"聲。
李當歸瞥見雲苓跪在最末席,正將一枚青石棋子按在棋盤上——那是"劫爭"局,意味著以退為進。
"給我五天。"李當歸突然解下藥囊砸在骨陣中央,幾十種藥材散落成奇異圖案,"不隻能讓他們痊愈,還能讓全軍吃上肉。"
穿孔雀羽衣的雀翎尖笑起來:"聽見了嗎?這人要給我們變出糧草!"
白發老者卻突然俯身撿起一株藥材:"這是...北麓才有的雪參?"
帳內騷動起來。
李當歸趁機展開那張被藥汁染紫的地圖:"往北三十裏的鷹澗有鹿群,西南瘴氣林邊緣長著可食用的地茯苓..."他故意踩碎腳邊一個藥包,讓解瘴氣的香氣彌漫開來,"病患不是累贅,他們記得每處水源和捷徑。"
大祭司的骨杖突然淩空畫了個血色符文。
李當歸腕間的青石串突然發燙,浮現出與青銅麵具上一模一樣的預言紋路。
"五天。"青銅麵具後的聲音終於鬆動,"但每死一個病患,你就要補上一個健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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