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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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翎的態度堅決如鐵,她甚至不再與李當歸爭辯,隻是沉默地背起行囊,邁步向北。
    她的背影在雪原上顯得格外瘦削,卻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李當歸望著她,最終也隻能歎了口氣,快步跟上。
    但心裏默默盤算著,如何能夠讓兩人一起活下來。
    第七天,焚霜蛾的翼展已經長到鬥篷大小,冰藍色的鱗粉灑落時,能在兩人周身形成一層薄薄的光罩,抵禦極北最刺骨的寒風。
    但此刻,李當歸和雀翎的心情卻無比沉重。
    焚霜蛾的生命,隻剩下最後一天了。
    它們的翅膀不再如最初那般輕盈靈動,每一次振翅都顯得遲緩而吃力,鱗粉的輝光也在逐漸黯淡。
    雀翎伸出手,一隻焚霜蛾緩緩落在她的掌心,它的觸須輕輕顫動,像是在告別。
    "它們撐不了多久了。"雀翎低聲道。
    李當歸沉默地點了點頭。
    冰牆終於出現。
    起初,它隻是雪霧中的一道灰影,但隨著兩人的靠近,那宏偉的景象逐漸清晰——
    無邊無際,高聳入雲。
    它像是世界的盡頭,又像是神靈築起的屏障,將極北之地徹底隔絕。
    冰牆的表麵並非光滑如鏡,而是布滿無數扭曲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又像是被凍結的哀嚎。
    "這……真的是人能跨越的嗎?"李當歸喃喃道。
    雀翎沒有說話,隻是仰頭望著,灰白的眸子裏映著冰牆的輪廓。
    黃泉裂隙並不難找。
    他們沿著冰牆的底部行走,很快就在一處凹陷的冰穀中發現了那道裂縫。
    ——它至少綿延百裏,深不見底。
    裂隙的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某種巨力生生撕裂。
    而裂隙之內,黑霧翻湧,透出濃烈的死亡氣息。
    僅僅是站在邊緣,李當歸就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拉扯他的靈魂。
    "這就是“天眼”說的……黃泉裂隙?"雀翎的聲音有些發顫。
    李當歸點了點頭,可心裏卻一片茫然。
    “天眼”說過,答案就在冰牆之下,當他們看到黃泉裂隙時就會明白。
    可這裏除了死亡,什麽都沒有。
    絕望。
    焚霜蛾的光罩越來越微弱,它們的生命即將燃盡。
    李當歸和雀翎站在冰原上,望著那道吞噬一切的黑霧裂隙,終於意識到——他們可能白來一趟。
    "我們……是不是錯了?"雀翎低聲道。
    李當歸沒有回答。
    他緩緩坐下,望著遠處的冰牆,開始回想自己的一生——
    百草堂的煙火氣,大姐李靈芝溫柔的叮囑,二姐李朱砂爽朗的笑聲,他和寧芙在槐樹下的約定……
    還有那些他沒能救下的人。
    雀翎也沉默地坐在他身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骨笛。
    她的眼神飄遠,似乎也回到了過去——
    那個被族人嘲笑的髒兮兮的女孩,師父臨終前的囑托,第一次見到李當歸時內心的震動……
    以及她立下的血誓。
    焚霜蛾的光,終於熄滅了。
    它們用自己的身軀包裹住了兩人,慢慢的開始燃燒起來。
    很快,最後一隻焚霜蛾的翅膀停止了扇動,它的身軀化作冰晶,消散在風中。
    極北之地,隻剩下刺骨的寒冷,和永恒的寂靜。
    他們千辛萬苦來到這裏,卻什麽都沒有得到。
    極北的風,第一次顯得如此安靜。
    寒冷開始侵蝕他們的身體,但李當歸和雀翎誰都沒有動。
    他們隻是靜靜地靠在一起,坐在冰牆之下,望著那道橫貫天地的巨大屏障,仿佛那就是世界的終點。
    雀翎的長發被風吹得淩亂,發絲間夾雜著細碎的冰晶。
    她微微側頭,看向李當歸,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是阿爾蓋布,我是彌沙。"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在寂靜中回蕩,"看來我們注定是要死在一起了。"她頓了頓,"不知道這算不算完成使命?"
    李當歸怔了一下,隨後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很幹澀,像是許久未曾開口的人突然找回聲音。
    "我從來就不覺得自己真的是什麽預言之子。"他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遠處的冰牆上,"這一切……大概隻是個可笑的巧合吧。"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語:"如果不是我的任性,你本可以活著回去的。我辜負了太多人——百草堂的姐姐們、白澤先生的教誨、俱盧族人的信任……"他停頓了一下,喉結滾動,"還有寧芙。"
    "……還有你。"
    雀翎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直到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她才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
    "我不後悔。"她說。
    李當歸轉頭看她。
    雀翎的眸子在極光殘餘的微光中顯得格外清透,像是冰層下流動的幽藍湖水。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不論預言是不是真的,還是一切都隻是鬧劇……我都不後悔。"她仰頭望向冰牆的頂端,那裏正被黑霧緩緩吞噬,"能親眼見證世界的盡頭,也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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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當歸沉默了很久,最終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他們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靠在一起,任由寒冷一點點侵蝕身體。
    冰牆上的紋路在暗淡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又像是被凍結的歎息。
    遠處,黃泉裂隙的黑霧翻湧得更加劇烈,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但此刻,兩人誰都沒有去看。
    在這世界的盡頭,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隻是沉默地坐著,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寧靜。
    ——直到黑暗徹底降臨。
    黑暗籠罩了多久?
    雀翎已經無法分辨。
    她隻記得自己和李當歸靠在冰牆下,意識一點點被寒冷吞噬。
    可此刻,身下卻傳來異樣的溫熱,像是冰層深處有什麽東西在蘇醒。
    她艱難地睜開眼,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
    李當歸已經倒在一旁,麵容平靜得像是睡著了。
    冰藍色的霜覆在他的眉梢,像是極北之地為他戴上的最後冠冕。
    "當歸……?"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沒有回應。
    雀翎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到他的鼻息——那裏已經沒有了溫度。
    世界在那一瞬間寂靜得可怕。
    她呆坐著,灰白的發絲被寒風掀起,像是一麵破碎的旗。
    身下的溫熱仍在蔓延,她低頭看去,瞳孔驟然收縮——
    冰麵上浮現出古老的符號!
    那些暗紅色的紋路如同血管般在冰層下蔓延,組成了她從未見過的文字。
    它們微微發亮,像是沉睡千年的秘密終於等到了揭曉的時刻。
    "這……就是答案?"雀翎的嗓音破碎,卻帶著最後的倔強。
    她猛地撲到李當歸身邊,用力搖晃他:"醒醒!我們找到了!我們——"
    李當歸的頭無力地垂向一側,唇角還凝著最後那抹自嘲的笑。
    雀翎的眼淚砸在冰麵上,瞬間凝結成細小的冰珠。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嚐到血腥味。
    不。絕不能就這樣結束。
    她扯下腰間最後一塊鞣製過的雪貂皮,抽出骨刀。
    刀刃在極光下泛著森冷的光。
    "我會帶回去……"她對著無聲的冰原發誓,"你的命,和這些秘密……"
    骨刀刻下第一道痕跡時,她的手腕已經凍得青紫。
    每劃一刀都像是割在自己的骨頭上,但她沒有停下。
    那些符號複雜得令人眩暈,有些像是扭曲的人形,有些則像星辰的軌跡。
    一個。
    又一個。
    她的指甲崩裂,血珠滲入獸皮的紋理。
    疼痛已經麻木,隻剩下機械般的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當最後一個符號完成時,整張獸皮突然變得滾燙。
    雀翎咧開幹裂的嘴唇笑了。
    她脫下自己的外袍,仔細裹住李當歸已經冰冷的身軀。
    鞣皮繩一道道捆緊,將他的後背與自己的前胸牢牢固定。
    "我們回家。"她對著寂靜說。
    當雀翎開始爬行時,極北之地刮起了百年未遇的暴風雪。
    她的手指摳進冰縫,膝蓋磨出血痕,卻在身後拖出一條蜿蜒的紅線。
    每前進一寸,那些刻在獸皮上的符號就亮一分。
    爬。
    繼續爬。
    有幾次她幾乎要昏過去,但李當歸的重量壓在她胸口,像是無聲的催促。
    她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誓言,想起李當歸承諾要帶她去看百草堂的風鈴。
    "還沒……結束……"她對著暴風雪嘶吼。
    獸皮上的光芒突然大盛,那些符號浮到空中,組成了一道微弱的屏障。
    雀翎不知道這是回光返照,還是真正的神跡。她隻是借著這點光,繼續向前。
    一步。
    又一步。
    極北的星空在上方旋轉,黃泉裂隙的嗚咽在身後追趕。
    而雀翎,這個被族人嘲笑的雨女,正背著預言之子的遺體,爬向也許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她的血在冰原上畫出了一條路。
    一條隻有守護者才看得見的路。
    黑暗。
    寒冷。
    寂靜。
    李當歸的意識漂浮在虛無之中,仿佛沉在極北冰層的最深處。
    他記得自己已經停止了呼吸,記得生命最後的溫度從指尖流走,記得雀翎絕望的呼喚漸漸遠去……
    可此刻,卻有什麽在拉扯著他。
    一下。
    又一下。
    像是有人在拖拽他的靈魂,硬生生將他從死亡的深淵裏拽回。
    李當歸艱難地睜開眼,睫毛上的冰霜簌簌掉落。
    模糊的視線裏,是一個瘦得脫形的背影——灰白的頭發散亂如枯草,單薄的衣衫被寒風撕成碎片,裸露的後背上布滿凍瘡和血痕。
    雀翎。
    她正用一根鞣皮繩捆著他的身體,另一頭咬在自己嘴裏,雙手摳進冰縫,一點一點向前爬行。每挪動一寸,她就會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啞的喘息,像是垂死的野獸最後的倔強。
    李當歸想要喊她,可喉嚨裏隻湧出一股血腥味。
    他的身體早已凍僵,連指尖都無法顫動。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雀翎的手掌磨得血肉模糊,在冰麵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她為什麽不丟下我?
    這個念頭刺痛了他。
    他想告訴她,解開繩子,自己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他的嘴唇像是被冰封住,發不出半點聲音。
    絕望之下,李當歸閉上了眼。
    如果自己真的能"解厄"……
    他在心中默念著,用盡最後的意識向冥冥中的存在祈禱:
    請救救她……救救這個可憐的女人......
    不論要付出什麽代價……
    拿走我的命也好,拿走我的神力也罷……
    隻要讓她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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