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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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十裏亭籠罩在薄霧中,茶攤的燈籠早已熄滅,隻剩幾縷殘煙還在灶台上嫋嫋升起。李當歸三人倚在亭角的草垛邊,各自懷揣心事淺眠。
"咯吱——"
木板的輕響驚醒了雀翎。
她睜開眼,看見李當歸正站在亭外,手中摩挲著那枚古怪的銅錢。
晨霧浸濕了他的鬢發,在發梢凝成細小的水珠。
"在想那乞丐的話?"雀翎走到他身旁,灰白的長發上沾滿晨露。
李當歸將銅錢舉到熹微的晨光中:"我在想,什麽樣的"入世"才算合格。"
銅錢上的紋路在光線下泛著奇異的光澤,"是三天?三個月?還是..."
青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剛醒的沙啞:"先回百草堂。"她拍去衣袖上的草屑,"你大姐怕是已經急得熬白了頭發。"
三人收拾行裝時,發現昨夜乞丐用過的粗陶碗還擺在角落,碗底殘留的湯水上漂浮著一片槐葉。
晨霧漸散,通往白虎城的官道上開始出現早行的商隊。
李當歸的白馬踏著濕潤的泥土,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
雀翎注意到,他時不時回頭望向那座破廟的方向。
"那乞丐..."青鳶突然開口,"到底是什麽人,難道也是神力擁有者?"
路邊的蒲公英突然無風自動,絨毛四散飄飛。
其中一簇恰好落在李當歸手中的銅錢上,竟在錢孔中結成一個小小的環。
雀翎的骨笛發出輕微的共鳴:"不管他是誰..."她望向白虎城高聳的城牆,"我們得先弄清楚,這些符號究竟意味著什麽。"
白虎城的輪廓在晨光中漸漸清晰。
熟悉的藥香隨風飄來,那是百草堂每日清晨煎煮的第一鍋養心湯。
李當歸深吸一口氣,將銅錢收入懷中。
乞丐留下的謎題、獸皮上的符號、極北之地的秘密...所有這些,都要暫時埋進心底。
至少,要先回家。
百草堂的門檻上還殘留著新曬的陳皮香氣,李當歸剛踏進院門,就看見大姐李靈芝正背對著門口搗藥,木杵撞擊藥臼的聲音比往常重了三分。
二姐李朱砂坐在櫃台後,手指飛快地撥弄著算盤,算珠劈啪作響,卻是在胡亂地打著一串根本不存在的賬目。
"大姐,二姐,我回..."
"啪!"
李靈芝手中的藥杵重重砸在案板上,震得晾曬的草藥簌簌顫動。
她轉過身來,眼下掛著兩道明顯的青黑,嘴角繃得緊緊的,竟是一句話也不說。
阿朵從後堂掀簾而出,手裏還端著剛煎好的藥茶。
看到李當歸的瞬間,藥碗"咣當"一聲砸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濺在她新做的繡花鞋麵上。
雲苓趕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卻也被帶著踉蹌了一步。
"你還知道回來?!"李朱砂突然從櫃台後跳出來,算盤"嘩啦"摔在地上,珠子滾了一地,"去極北之地那種十死無生的地方,連聲招呼都不打?!"
院裏的老槐樹被她的聲音驚得落下一片葉子,正飄在呆立的李當歸肩頭。
雀翎和青鳶默默退到門邊,把空間留給這家人。
"我們收到寧將軍的字條..."李靈芝終於開口,聲音啞得像是熬了十天夜,""去北方看看"?"她抓起藥櫃上一把曬幹的忘憂草,又狠狠摔回簸箕裏,"你知道我們這幾個月是怎麽過的嗎?"
阿朵的指尖掐進了掌心。
她灰白的眸子裏盈著水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雲苓輕撫她的後背,自己卻也紅了眼眶。
"寧將軍每隔三日就差人來問..."李朱砂抓起抹布胡亂擦著櫃台,木紋都快被她擦禿了,"阿朵天天蹲在門口等,下雨都不知道回屋..."
李當歸的靴尖碾著地上的一粒算盤珠。
"我..."他剛開口,卻見大姐突然從藥櫃最底層抽出一本賬簿。
翻開的那頁密密麻麻記著日期,每個日子後麵都畫著一個小小的叉。
"從你走的那天開始算。"李靈芝的手指撫過那些墨痕,有些地方明顯被水漬暈開過,"阿朵說,畫滿一百個叉你還不回來,她就帶著霜吻去找..."
院角的藥爐突然"噗"地溢出一股苦味。
李當歸這才注意到,爐子上煎著的正是安神定魄的湯藥——而這樣的藥罐,角落裏還擺著三個。
一片寂靜中,雀翎的骨笛不小心碰響了門框。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到她身上,也看到了她小心翼翼護著的獸皮。
李靈芝的眼神突然軟了下來。
"先進來。"她轉身掀開後堂的布簾,聲音還帶著哽咽,"灶上煨著當歸羊肉湯...加了枸杞和紅棗..."
李朱砂抹了把臉,彎腰開始撿拾散落的算盤珠。
阿朵突然衝過來,狠狠踩了李當歸一腳,又飛快地跑回後院,黑色的雙馬尾辮子在陽光下劃出兩道銀亮的弧線。
青鳶悄悄把銀針別回袖中,對李當歸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幫忙撿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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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簷下的風鈴突然叮咚作響,是晨風帶來了初春的第一縷暖意。
李當歸蹲下身,指尖觸到那些散落的算盤珠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原來最深的恐懼不是麵對極北之地的風雪,而是讓在乎自己的人擔驚受怕...
飯桌上蒸騰著當歸羊肉湯的熱氣,混著枸杞與紅棗的甜香,在初春的午後氤氳出一室暖意。李靈芝夾起一塊燉得酥爛的羊排,輕輕放在李當歸碗裏。
"多吃些。"她的指尖在李當歸腕間的凍瘡上頓了頓,聲音軟了下來,"這幾個月...受苦了。"
李朱砂已經盛了第三碗湯推到弟弟麵前,眼眶還紅著:"臉上都沒肉了..."她突然伸手捏了捏李當歸的臉頰,"在極北之地是不是連口熱飯都..."
話沒說完,她自己先哽咽了。
阿朵默默遞來一方繡著雨紋的手帕,灰白的眸子低垂著,睫毛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珠。
李當歸捧著湯碗,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簡略地講述了黑潮、冰牆和黃泉裂隙。
當說到雀翎竟然是傳說中的彌沙時,阿朵和雲苓都震驚無比,本來預言之子的出現就已經算是奇跡,現在,連彌沙的傳說居然都是真的。
說到自己神力枯竭昏迷那段時,雀翎的骨笛突然在桌上輕輕一震。
"是雀翎姑娘..."李當歸的聲音低了下去,"她拖著我在雪地裏爬了三天三夜..."
湯勺"當啷"一聲掉進鍋裏。
李靈芝和李朱砂對視一眼,突然同時起身,一左一右坐到了雀翎身邊。
"姑娘嚐嚐這個。"李靈芝利落地盛了碗黨參烏雞湯,湯麵上浮著的油星被細心撇去,"最是補氣血。"
李朱砂已經翻出珍藏的雪蛤膏:"這個抹凍傷最好!"她不由分說拉過雀翎的手,那上麵還有未愈的裂口,"晚上再用艾草泡個手..."
雀翎僵直著背脊,灰白的長發垂在頰邊。
她捧著湯碗的手微微發抖——這種被團團圍住的關懷,這種毫無保留的熱情,讓她想起很小的時候,師父給她過生辰那天的情形。
可那時師父也隻是摸了摸她的頭,遠不及現在這般...
"我..."她的骨笛在腰間輕顫,"隻是履行彌沙的職責..."
"什麽職責不職責的!"李朱砂已經往她發間簪了朵曬幹的茉莉花,"以後這就是你家!"
阿朵突然從對麵伸過筷子,夾了塊蜜汁火腿放在雀翎碗裏。
她別別扭扭地說了句俱盧語,雲苓笑著翻譯:"她說...謝謝你帶回我們的阿爾蓋布。"
青鳶的銀針在指間轉了個圈,嘴角微微上揚。
她看著雀翎不知所措的模樣,想起自己剛來百草堂時,也是被這對姐妹的熱情弄得手足無措。
李當歸低頭喝湯,喉結滾動了幾下。
他看見雀翎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那截手腕上還留著極北寒風刮出的血痕。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灰白的發絲上鍍了層金邊,發間那朵茉莉花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灶台上的藥罐咕嘟作響,簷下的風鈴被暖風吹得叮咚輕響。
這一刻,極北之地的風雪、獸皮上的神秘符號、乞丐留下的模糊約定...全都暫時遠去了。
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有的隻是碗中嫋嫋升起的熱氣,和圍坐在飯桌旁的一家人...
午後陽光斜斜地穿過百草堂的窗欞,在青石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雲苓收拾著行囊,將幾包草藥仔細包好——那是帶給在白虎城經商的族人的。
"城西的布莊、城南的鐵鋪,現在都有我們俱盧族的人了。"雲苓的指尖撫過腰間的雨紋佩飾,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豪,"雖然剛開始..."
她的聲音頓了頓,阿朵默契地接上話:"剛開始那些商鋪老板連門都不讓我們進。"灰白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陰翳,"有人往我們運皮毛的車上潑糞水。"
李當歸手中的茶盞一晃,幾滴茶水濺在袖口。
他想起白虎城那些頑固的老派商賈,向來最排斥外族。
"後來呢?"雀翎忍不住問,骨笛在腰間微微發燙。
雲苓係好最後一個包袱,唇角揚起:"後來寧將軍帶著親兵,一家家"拜訪"了過去。"她模仿著寧芙冷峻的表情,""根據新頒的《異族通商令》第三十七條...""
阿朵突然"噗嗤"笑出聲,比劃著補充:"她讓士兵把鬧得最凶的趙記綢緞莊圍了三天,每天親自坐在門口喝茶——直到趙老爺答應租兩個櫃台給我們。"
陽光忽然變得刺眼起來。
李當歸望著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恍惚看見寧芙獨自坐在商戶門前的模樣——寒螭劍橫在膝頭,黑眸如霜,嚇退了多少明槍暗箭。
這些事她從未在軍報中提過,甚至在他們私下交談時也隻字未提。
"東市的藥材行最過分。"雲苓的聲音突然沉下來,"他們往我們賣的雪蓮裏摻石灰..."
"然後呢?"李當歸不自覺地攥緊了茶盞。
"然後某天夜裏,藥材行庫房突然爬滿了毒壁虎。
"阿朵眨眨眼,"聽說寧將軍那晚在城牆上賞月,剛好看見幾個"小賊"翻牆呢。"
雀翎注意到李當歸的指尖在微微發抖。
"現在族裏孩子都能說漢話了。"雲苓背起包袱,雨女袍服上的鱗紋在陽光下閃爍,"前幾日還有漢人姑娘來學俱盧族的染布技法..."
李當歸望著雲苓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個乞丐說的話——他確實從未真正了解過,在這座看似平靜的白虎城裏,有多少暗潮是被寧芙一力鎮壓的。
藥櫃後的李靈芝輕聲歎息:"寧將軍上月還送來一批軍中特製的凍瘡膏..."她指了指櫃頂的青瓷罐,"說是給守城士兵備多了。"
陽光西斜,將百草堂的影子拉得很長。
李當歸摩挲著茶盞邊緣,忽然很想知道,當寧芙獨自坐在那些商戶門前時,可曾有人為她端過一盞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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