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風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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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
    院中的笑聲隱約傳來,李朱砂正拉著雀翎的手,在月光下比劃著李當歸兒時搗毀藥圃的糗事。阿朵笑得前仰後合,灰白長發掃過石桌上的茶盞,濺起幾滴晶瑩的水珠。
    青鳶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廊柱旁,銀針在她指間泛著冷光:"又在想那乞丐的條件?"
    李當歸望著院角那株新栽的槐樹——細弱的枝條上已經冒出嫩芽,在月色中輕輕搖曳。
    "前輩說要"入世"..."他摩挲著胸前的符文,"可白虎城這麽大..."
    "你打算怎麽做?"青鳶的銀針突然釘在窗欞上,針尾劇烈顫動。
    "可能要勞煩青鳶姐..."李當歸轉頭看向她,"給寧將軍送個信,說我暫不回紫金關了。"
    銀針"錚"地一聲深深釘入梁木。
    青鳶眼中寒芒乍現:"李當歸!"她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三個字,"你以為軍營是什麽地方?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藥鋪後院嗎?"
    簷下的風鈴突然靜止。
    院中說笑的幾人似乎察覺到什麽,紛紛轉頭望來。
    "上次去極北之地留張字條就溜,"青鳶的指尖又滑出三根銀針,"這次連字條都省了?"針尖在月光下排成一個森冷的箭頭,"若寧芙問起你去向,我該如何作答?"
    李當歸的掌心滲出細汗。
    他忽然想起白澤先生那盞青燈下說過的話——"但行前路,無問東西。"
    燈火映照的竹簡上,墨跡曾遊走成命運的模樣。
    "就說..."他望向東方漸白的天空,"我去了東方。"
    青鳶的銀針突然全部落地,發出細碎的清響。
    她盯著李當歸看了許久,最終隻是彎腰拾起銀針:"你可知將軍每夜都在校場那棵老槐樹下練劍?"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從三更到五更..."
    院中的槐樹嫩芽突然無風自動。
    雀翎的骨笛傳來一聲低鳴,像是感應到什麽。
    李當歸的符文微微發熱,仿佛在提醒他,有些選擇一旦做出,就再難回頭。
    "明日寅時,"青鳶轉身時,發梢掃過李當歸腕上的凍瘡,"我會在城隍廟前等一刻鍾。"
    她的身影消失在廂房轉角,隻剩幾枚銀針的寒光還殘留在月色裏。
    李當歸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曾經握過藥杵、持過長劍的手,如今要真正去觸碰這個世界的溫度了。
    東方的啟明星悄然亮起,而北邊的天際,紫金關的方向,隱約有烏雲在聚集...
    夜露漸重,李當歸坐在百草堂的青石台階上,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簷下的風鈴偶爾輕響,像是誰在低聲絮語。
    "在想什麽?"
    雀翎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她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旁邊,長發披散在肩頭,彌沙印記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輝。
    李當歸沒有立即回答,隻是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
    過了片刻,他突然站起身,朝雀翎伸出手:"帶你去個地方。"
    夜色中的白虎城安靜得出奇。
    兩人的腳步聲在石板路上回蕩,驚起幾隻棲息的夜鶯。
    雀翎跟著李當歸穿過一條條小巷,骨笛在腰間輕輕顫動,仿佛在感應著什麽。
    "到了。"
    李當歸在一座小城樓前停住腳步。
    雀翎抬頭望去,整個人瞬間呆住了——
    城樓的飛簷下,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風鈴。
    銅製的、陶土的、竹編的...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月光透過風鈴間的縫隙灑落,在地麵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如同散落的星辰。
    "這是..."雀翎的聲音有些發顫。
    "百草堂的風鈴,都在這裏了。"李當歸輕聲道,"大姐說,聽風鈴辨藥性是基本功。"
    他走向城樓角落的一個木箱,從裏麵取出一串貝殼製成的風鈴。
    貝殼上精心雕刻著雨紋,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李當歸將風鈴遞給雀翎。
    雀翎接過風鈴,指尖觸到貝殼上細膩的紋路。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南方的風鈴——比俱盧族祭祀用的骨鈴更輕靈,比極北之地的冰淩更溫暖。她小心地晃了晃,貝殼相撞發出空靈的聲響,像是遙遠的海浪。
    李當歸望向城樓最高處的那串青銅風鈴——鈴舌上刻著螭吻軍的徽記,像是寧將軍立春時掛上的。
    一陣夜風突然拂過,滿樓的風鈴齊齊作響。
    成百上千個清脆的音符在空中交織,宛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夜雨。
    雀翎的長發在風中揚起,發絲間那幾縷銀白與月光融為一體。
    "你已經決定要走了吧?"雀翎突然開口,灰白的眸子映著風鈴晃動的光影。
    李當歸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的符文:"去東邊看看。"
    "咱們什麽時候出發?"
    李當歸頓了頓,"雀翎,你回北方吧,或者留在百草堂...這次就不要再跟——。"
    "我跟你一起。"雀翎直接打斷他,骨笛在腰間泛起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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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忽然轉急,最高處那串青銅風鈴劇烈搖晃起來。
    李當歸深吸一口氣:"你跟著我在極北受的苦夠多了,使命已經算是完成了。"
    女子向前一步,長發掃過李當歸的手背,再次堅定的拒絕。
    李當歸突然有些惱火:"這是我和乞丐前輩的約定!與你無關!"
    他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以阿爾蓋布的身份命令你——"
    "那就殺了我。"雀翎突然笑了。
    她抓起李當歸的手按在自己咽喉處,彌沙印記在月光下金光流轉,"我是彌沙,你是阿爾蓋布,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分開,想要我不再跟著,簡單,親手殺了我。"
    她的脈搏在李當歸掌心跳動,溫熱而堅定。
    李當歸猛地抽回手,眼前浮現出極北之地那個在雪地裏拖著他爬行的身影——雀翎的指甲全部翻裂,血痕在冰麵上拖出長長的印記。
    他怎麽可能傷害她。
    "你..."他的聲音哽住了。
    雀翎將貝殼風鈴係在腰間,與骨笛輕輕相碰,發出清越的共鳴:"除非我死,否則你甩不掉我。"她眼中閃爍著極光般變幻的色彩,"這是三百年前彌沙與阿爾蓋布立下的血誓。"
    最高處的青銅風鈴突然"錚"地一聲,鈴舌上的螭吻紋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李當歸仰頭望去,仿佛看見寧芙掛風鈴時冷峻的側臉。
    兩個方向的牽掛,此刻都係在這滿樓的風鈴聲中。
    "寅時三刻。"他終於妥協,"城隍廟前。"
    雀翎的骨笛發出一聲歡快的嗡鳴。
    夜風漸息,風鈴的餘音在城樓上縈繞不散。
    李當歸望著東方漸白的天際,忽然明白乞丐所說的"入世",或許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旅程...
    晨霧籠罩著百草堂的院落,灶台上的藥罐咕嘟作響,飄散出當歸與黃芪苦澀的香氣。
    李當歸站在院中央,背上隻係著一個簡單的行囊——裏麵裝著大姐連夜趕製的藥丸,二姐塞進去的蜜餞,還有阿朵偷偷放的護身符。
    "這次走..."李靈芝的手指在李當歸衣領處頓了頓,將一枚縫在內襯的平安扣按平,"不知道歸期就罷了,連個去處都不說清楚?"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簷下的風鈴微微顫動。
    李朱砂突然轉身去翻藥櫃,櫃門開合間,一滴水珠落在陳皮的褶皺裏。
    阿朵站在槐樹下,長發被晨露打濕。
    她手中攥著一串骨雕項鏈,終究還是沒有上前,隻是遠遠拋給了雀翎:"雀翎師姐...請一定保護好他。"
    雀翎接住骨鏈,上麵的紋路與她的彌沙印記一模一樣。
    她鄭重地點頭,骨笛在腰間發出清越的共鳴。
    "姐..."李當歸突然跪下,在青石板上叩了三個頭,"若是累了,我一定回來。"
    李靈芝猛地背過身去,藥杵在臼中搗得咚咚響。
    李朱砂終於忍不住,將一包金瘡藥狠狠砸進李當歸懷裏:"當歸,你為什麽總是要離開呢......"
    晨霧漸散時,兩人已來到城隍廟前。
    青鳶抱臂倚在石獅旁,銀針在指間轉出冷光。
    "想清楚了?"她眯起眼睛,"這一走,可再沒有回頭路。"
    李當歸望向紫金關的方向。
    晨光中,關隘的輪廓如同臥龍,而某個站在城牆上的身影,或許正望著這邊——
    "替我向寧將軍說..."他喉結滾動,"對不起。"
    青鳶的銀針突然抵在他喉間。
    針尖刺破皮膚,滲出一粒血珠:"聽著。"她聲音比寒螭劍還冷,"我不管你去哪裏,要做什麽事,若最後寧芙因你而受到任何傷害..."
    銀針突然轉向雀翎:"還有你。他若有三長兩短,我追到黃泉也要用三百根銀針紮穿你的魂魄。"
    雀翎的骨笛橫在胸前,灰白眸子毫無懼色:"除非我死。"
    朝陽終於衝破雲層,將三人的影子投在城隍廟斑駁的牆上。
    青鳶收回銀針,甩出一個包袱:"這是寧將軍的字帖,臨摹用的。"她轉身時,馬尾掃過李當歸凍傷的耳垂,"她之前...特意讓我給你的。"
    包袱皮散開一角,露出熟悉的字跡——"但行前路"。
    墨跡未幹的宣紙上,還沾著幾片槐樹的新葉。
    東方的官道上,早行的商隊已經啟程。
    李當歸和雀翎的身影漸漸融入晨光中,而城隍廟的屋簷下,一串青銅風鈴無風自動,發出孤獨的清響...
    “雀翎,你說,白虎城的東邊有什麽?”
    “咱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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