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情之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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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輕響。
很細微,但汀蘭渾身瞬間繃緊——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她條件反射地摸向腰間,卻抓了個空。
這才想起自己的兩把骨劍還掛在藥櫃旁,而少年正毫無防備地走向院子。
粗布衣裳套在身上的第一夜,汀蘭翻來覆去睡不著。
布料摩擦著常年被絲綢包裹的肌膚,粗糙得像砂紙。
晨光初現時,她被一陣規律的"咚咚"聲喚醒。
推開窗,看見少年正在院中搗藥,晨露打濕了他褲腿的下擺。
察覺到動靜,他抬頭笑了笑,晨光在那雙清澈的眼睛裏碎成星星。
"早膳在灶上溫著。"他抹了把額頭的汗,藥杵上的粉末隨風飄來,是當歸混著黃芪的苦澀香氣。
汀蘭低頭看了看自己——靛藍粗布裹著玲瓏曲線,領口歪斜的針腳硌著鎖骨。
這打扮若被江湖那些舊識看見,怕是要驚掉下巴。
"李大夫在嗎?"院門外傳來蒼老的呼喚。
一個佝僂老婦挎著竹籃,見到汀蘭時渾濁的眼睛突然睜大:"哎喲!"
少年急忙迎上去:"陳婆婆,是關節又疼了?"他自然地攙住老人,卻不著痕跡地擋在汀蘭前麵。
老婦的視線像鉤子般繞過少年肩膀:"這姑娘..."
"遠房表親!"少年耳尖通紅,"來...來幫忙的。"
汀蘭挑眉。
她殺過人的劍就掛在床頭,這會兒倒成了"遠房表親"?
老婦當然看出少年的謊言,她突然抓住少年手腕:"懷璋啊..."枯枝般的手指顫抖著,"你可長點心,這麽俊的姑娘..."她壓低聲音,"別是城裏哪位老爺家的..."
少年急得直擺手,倒是汀蘭笑出了聲。
老婦的關節痛是多年勞損。
汀蘭看著少年手法嫻熟地下針,銀針在晨光中劃出流暢的弧線——沒有內力加持,純粹靠對人體經絡的理解。
治療結束,老婦哆哆嗦嗦從籃子裏摸出幾個野山楂:"家裏就剩這個..."
少年推拒不過,最終隻取了一顆。
待老婦走遠,汀蘭終於忍不住:"你靠什麽過活?"
"後山有藥圃,街尾王嬸時常用菜來換艾灸..."少年聲音漸低,"家父說,窮苦人的銅板帶著血汗,不能要。"
汀蘭望向藥櫃——那些斑駁的抽屜每個都擦得發亮,卻空了大半。
她突然明白了為何補丁衣服的布料都洗得發白。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
汀蘭開始幫忙晾曬藥材,起初她用劍尖挑揀,被少年緊張地製止:"會沾上鐵氣!"
後來她學會了用手分揀,發梢沾滿草屑的模樣,哪還有半點"雙壁醉九州"的風采。
來看病的多是貧苦老人。
他們見到汀蘭,先是驚詫,繼而憂心忡忡地把少年拉到角落:"別惹禍上身啊..."
從沒人擔心她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也沒有人關心她的絕世美貌,仿佛她才是需要防備的猛獸。
最離奇的是賣豆腐的劉嬸。
那婦人把少年拽到院角,聲音卻大得故意讓汀蘭聽見:"多好的姑娘!手腳利落還會針灸,你加把勁..."少年慌得打翻了藥簍,而汀蘭發現自己竟在整理鬢發。
某個黃昏,汀蘭正在後院捆藥包。
這門手藝她學了三天,還是捆得歪歪扭扭。
少年蹲在一旁分揀藥材,夕陽給他睫毛鍍上金邊。
"為什麽..."汀蘭突然開口,又停住。
她想問為什麽這些陌生人待他如親子,為什麽明知她可能帶來災禍卻依然接納。
但最終隻是扯了扯身上越來越合身的粗布衣:"...這衣裳,穿著挺舒服。"
少年抬起頭,笑容比晚霞還暖:"你穿著好看。"
一枝忍冬從牆頭垂落,輕輕掃過汀蘭的肩。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七天沒想起江湖恩怨,也沒計算過複仇計劃。
遠處傳來打更聲。
少年起身去收曬著的當歸,背影瘦削卻挺拔。
汀蘭無意識地撫上腰間——那裏本該懸著劍穗,如今卻別著一把曬藥的小竹耙。
百草堂的炊煙嫋嫋升起,融入暮色。
平靜得仿佛世間從無血雨腥風。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為何,什麽危險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晨露還未散盡的藥圃裏,汀蘭抱膝坐在石碾上。
這是她住進百草堂的第二十七個清晨——這個數字她記得很清楚,因為少年每天都會在灶台邊劃一道歪歪扭扭的刻痕。
藥香縈繞中,她望著那個忙碌的身影。
少年正踮腳去夠晾在高處的藥匾,補丁衣服隨著動作掀起一角,露出纖細卻結實的腰線。
陽光穿過當歸叢,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給他披了件碎金織就的衣裳。
"小心摔著。"汀蘭隨口道,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少年回頭,額發被晨露打濕成綹,眼睛卻亮得像山澗裏的黑曜石:"沒事!"他晃了晃藥匾,"曬夠三天就能入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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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對話平淡得如同白水,卻讓汀蘭心頭泛起奇異的溫暖。
她想起那些江湖兒女轟轟烈烈的傳說——月下劍舞、血書盟誓、生死相隨——竟都比不上此刻少年指尖沾著的藥香。
或許...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這個念頭像隻莽撞的麻雀,突然撞進她築滿防線的心房。
汀蘭被自己嚇了一跳。
她行走江湖,劍下敗過的青年才俊能排滿玉羅城主街,卻從未有人讓她多看一眼。
如今竟對著個補丁少年胡思亂想...
一片當歸葉飄落在她肩頭。
還未等拂去,少年的手已經輕輕掠過她的衣襟。
那動作謹慎得像在觸碰易碎的琉璃,指尖隔著粗布傳來的溫度卻燙得驚人。
"沾上了。"少年小聲解釋,耳尖微微發紅。
他掌心裏躺著片青翠的葉子,葉脈上還掛著晨露。
汀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這個動作讓兩人同時僵住——某種奇異的感覺順著相觸的皮膚竄向四肢百骸。
"你喜歡我嗎?"
這句話脫口而出,鋒利得像她藏在枕下的短劍。
少年如遭雷擊,猛地抽手後退,卻忘了身後是藥架。
陶罐碰撞的脆響中,他踉蹌著跌坐在曬藥的竹席上,打翻的當歸片如雪花般紛揚。
"我...你..."少年臉紅得能滴出血來,手忙腳亂去接空中飄落的藥片,"這、這個..."
汀蘭從石碾上跳下,一步步逼近。
她走路的姿態不像穿粗布衣的姑娘,仍像是那個一劍光寒十九州的劍客。
少年手足無措地往後蹭,直到背脊抵上藥櫃。
汀蘭俯身,長發垂落如幕,再次開口問道:"你喜歡我嗎?"
少年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他聞到她發間沾染的忍冬香,看見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像個被逼到絕境的兔子。
更可怕的是,他感覺到胸腔裏瘋狂跳動的東西,快要撞斷肋骨。
藥鋪突然安靜得可怕。
晾曬的藥材停止搖晃,連窗外的麻雀都噤了聲。
隻有被驚動的塵埃在陽光中飛舞,像無數細小的星辰。
少年喉結滾動。
他該說什麽?
說每個為她熬藥的深夜,說偷偷改過三次尺寸的新衣,還是說那些被藏在藥書扉頁的、不敢示人的詩?
他當然喜歡她,可他隻是個窮小子。
汀蘭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看見少年眼中翻湧的情緒——純粹得讓她心尖發顫,又炙熱得幾乎要將她灼傷。
她忽然伸手捧住少年的臉。
掌心有常年握劍的繭子,蹭在皮膚上微微發癢。
少年瞪大眼睛。
他看見汀蘭的臉在放大,看見她垂下眼簾時顫動的睫毛——然後所有視覺都被剝奪了。
唇上傳來陌生的柔軟。
這個觸碰很輕,像蝴蝶掠過新雪,卻讓少年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汀蘭的嘴唇比他想象中涼,帶著薄荷的清新,而當他無意識抿唇時,嚐到一絲屬於江湖人的鐵鏽味——是她常年咬唇留下的痕跡。
三息。
或許五息。
這個生澀的觸碰結束了。
分開時少年才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
他大口喘氣,耳膜鼓動著雷鳴般的心跳聲。
汀蘭的鼻尖也泛著紅,但眼神依然明亮如劍鋒。
"北方女子..."她拇指蹭過自己下唇,"遇到心上人比較直接。"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若你沒這心思,就當..."
話音未落,少年突然撲了上來。
這個擁抱毫無章法可言。
他的手臂箍住汀蘭的腰,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人折斷。
鼻梁撞上她的鎖骨,疼得眼眶發熱,卻死活不肯鬆手。
汀蘭先是僵住,隨後發出一陣悶笑——笑這個連擁抱都不會的傻小子,笑他發抖的手指,笑他埋在肩窩裏急促的呼吸。
"輕點..."她環住少年單薄的背脊,指尖觸到凸起的肩胛骨,"我傷口還沒好全呢。"
少年立刻放鬆力道,卻沒鬆開分毫。
他的聲音悶在汀蘭衣襟裏:"...喜歡。"
"什麽?"汀蘭故意逗他。
"喜歡!"少年猛地抬頭,兩人的目光再次相遇。
汀蘭用吻堵住了他後麵的話。
這次不再是淺嚐輒止,而是帶著某種宣告意味的深入。
少年起初僵得像塊木頭,直到汀蘭輕咬他下唇,才突然開竅般回應起來。
當歸的苦澀與薄荷的清涼在唇齒間交融,分不清是誰的味道。
曬藥的竹匾被撞翻,草藥撒了一地。
但誰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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