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玲瓏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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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蘭帶著紅綃繼續向南前進。
很快就望見了那座更加巍峨如山的城池——白虎城的輪廓在暮色中如同巨獸蟄伏。
還未靠近城門,她們就已引來無數目光。
汀蘭那襲鮮紅鬥篷在秋風中獵獵作響,懷中的紅綃同樣一身紅衣,發間野花折射著夕陽餘暉。路過的商隊夥計看得呆了,運菜的老農險些打翻了擔子。
"我們走這邊。"汀蘭壓低鬥篷帽簷,帶著紅綃拐進城南小巷。
青石板路漸漸安靜下來,隻剩秋風卷著落葉在腳邊打轉。
忽然,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從簷角探出頭,琥珀色的豎瞳讓汀蘭想起北境的雪狐。
那貓兒輕盈地躍下,正落在她們麵前一座二層小樓的台階上。
樓閣簷角掛著青銅風鈴,在風中發出清越的聲響。
吱呀一聲,雕花木門緩緩開啟。
隻見一銀發女子一襲素白長衫,麵容如霜雪般清冷。
她淡漠的目光掃過二人,在紅綃發間的野花上停留一瞬。
"我喜清淨。"她的聲音像冰棱相擊,"但你們可進來坐。"
白貓蹭了蹭女子的裙角,率先轉身入內。
汀蘭與紅綃對視一眼,邁過了那道被夕陽拉得老長的門檻。
門檻內的光景讓汀蘭怔住——素雅的前廳裏,銀發女子正將一串鑰匙擱在案幾上。
"往後,這玲瓏坊歸你們了。"
紅綃仰著頭看汀蘭,發現素來果決的姐姐竟僵在原地。
"南方人...都這般待客?"北境女子喉頭滾動兩下:“你把家送給我們,你自己去哪裏?”
"這裏不是我家。"銀發女子指尖掠過窗台積塵,"此處太吵。"
簷角風鈴適時地叮咚一響,襯得她嗓音愈發清冷。
汀蘭環顧空蕩的廳堂:"既非你家,為何..."
"替某人守候罷了。"女子忽然望向西北方向,銀發間一縷暗紅發絲無風自動,"等一位北境來的女子。"
案幾上的白貓突然豎起尾巴。
汀蘭敏銳地捕捉到,當女子說到"某人"時,眼中幽怨一閃而逝——像是北境雪原上被主人拋棄的雪狐。
還未等汀蘭細想,銀發女子下一句話再次讓她大吃一驚。
隻見她突然指向紅綃,開口道:"這丫頭的神力適合行醫,往後便在玲瓏坊當個醫者罷。"
"神力?"汀蘭一把將紅綃攬到身後,劍穗上的銅鈴叮當作響,"你說她?"
紅綃從汀蘭臂彎間探出頭,發間野花隨著歪頭的動作輕晃。
她眨著眼睛,顯然沒明白這番對話的含義。
銀發女子卻已轉身,素白衣袂掃過門檻:"日後自會知曉。"
"等等!"汀蘭上前一步,卻見簷下白貓突然炸毛。
一陣秋風卷入廳堂,卷著幾片枯葉在原地打了個旋——哪裏還有銀發女子的蹤影?
隻剩案幾上的鑰匙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紅綃蹲下身,好奇地戳了戳白貓的鼻尖:"汀蘭姐姐,什麽是神力呀?"
北境女子望著空蕩蕩的門扉,突然覺得懷中的鑰匙重若千鈞。
銀發女子的身影消散後,玲瓏坊內忽然安靜下來。
紅綃踮著腳在廳堂裏轉悠,小手撫過雕花的藥櫃、素雅的屏風,最後停在窗邊那架古琴前——琴弦上還凝著未化的冰晶。
"我們...真的可以住這兒?"她仰頭問汀蘭,發間的野花隨著動作輕晃。
汀蘭摩挲著案幾上的銅鑰匙。
這玲瓏坊陳設考究,連熏香都是上等的沉水香,絕非尋常人家。
她望向窗外暮色,想起銀發女子那句"替人守候",心頭掠過一絲疑惑。
"當然。"汀蘭突然將紅綃舉高,讓她坐在自己肩頭,"看,以後這整座樓閣都是我們小紅綃的!"
接下來的日子,汀蘭總在晨光初現時出門。
有時帶回熱騰騰的肉包子,有時是糖畫鋪新出的蝴蝶酥。
紅綃就趴在二樓的窗邊等,數著巷口經過的第幾個路人會是她的汀蘭姐。
夜幕降臨後,兩人擠在鋪著軟緞的雕花大床上。
汀蘭指著房梁上雕刻的百草圖,給紅綃講白虎城的奇聞。
她的手指在月光下輕輕比劃著,床幔上的光影隨著她的動作變幻。
"白虎城有位大將軍,"她壓低聲音,指尖在錦被上勾勒出劍的形狀,"整日板著張臉,可百姓們偏喜歡往他府門前堆瓜果。"
紅綃想象著嚴肅的將軍被蔬果包圍的模樣,捂著嘴笑起來。
"城東還有個男人。"汀蘭用發簪在枕上畫了個蹣跚的小人,"他竟然給瘸腿的老乞丐做了條會走路的木頭腿——"發簪突然一劃,小人跌倒在地,"可惜被一些人砸壞了,那些人說,那男人瘋了,可老乞丐從那以後卻再也走不了路。"
紅綃揪緊了被角:"為什麽總有人使壞?"
汀蘭從枕下摸出匕首,寒光在帳頂映出七道晃動的影子:"最惡的是七個混賬。"她突然收刀入鞘,將紅綃摟緊,"不過..."腰間長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有我在呢,肯定會保護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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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紅綃在熟悉的鐵鏽味中漸漸入睡,夢裏自己變成了會發光的藥草,而汀蘭的劍始終守在一旁,像北境永不融化的雪山。
時間來到了冬季。
臘月裏,白虎城難得落了場薄雪。
紅綃裹著汀蘭改小的鬥篷,在巷口堆了個巴掌大的雪人。
汀蘭突然團了個雪球砸來,正中小姑娘發間的冰花。
"汀蘭姐耍賴!"紅綃笑著撲過去,卻在雪地裏滑了個趔趄。
路過的賣炭老翁直搖頭:"這大冷天的..."
入夜後,爐火將玲瓏坊烘得暖融融的。
紅綃趴在汀蘭膝頭,看火苗在姐姐眼底跳動。
簷角殘雪融化的聲音裏,汀蘭忽然輕聲道:"不知那位銀發姑娘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見到想見的人..."
話音未落,窗外白貓倏地躥過,爪印在雪地上畫出一道銀線。
整個寒冬,玲瓏坊前總擱著個熱氣騰騰的粥桶。
凍瘡潰爛的乞兒,被兒媳趕出來的老嫗,都曾捧過那隻描著藥草紋的陶碗。
有次紅綃發現,汀蘭悄悄把最後一塊熏肉切進了獨臂樵夫的碗裏。
開春時,城主府的車駕破天荒停在了玲瓏坊前。
有人捧著描金拜帖,說城主之手想見見這位"雪中送炭的北境娘子"。
紅綃扒著窗欞偷看,隻見汀蘭隨手將拜帖擱在藥碾旁,轉身又去熬新一鍋茯苓粥——灶台上,城主府的燙金帖子很快被水汽洇濕了邊角。
......
時間如白駒過隙。
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年。
很快便到了第二年的中秋佳節。
秋日的暮色染紅了玲瓏坊的屋簷,紅綃抱著雙膝坐在青石台階上。
白貓蜷在她腳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落葉。
坊前的長街已點起燈籠,行人漸稀。
紅綃數著更夫的梆子聲——戌時都過了,汀蘭從未這麽晚不歸。
"客官要抓藥麽?"紅綃第無數次抬頭,對路過的人露出練習過的笑容。
住進玲瓏坊的一年裏,她已學會辨認幾十種藥材,雖然銀發女子說的"神力"至今未見蹤影。
遠處茶肆飄來說書人的醒木聲:"...要說那胭脂榜首汀蘭姑娘,真真是"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紅綃抿嘴笑了。
她知道汀蘭姐姐如今名動白虎城,那些敗在她劍下的狂徒,那些被救下的百姓,還有茶樓裏越傳越離譜的傳奇。
白貓突然豎起耳朵。
紅綃猛地抬頭——長街盡頭,一道熟悉的身影踏著月光而來。
鮮豔紅袍在秋風裏翻卷,腰間銅鈴叮咚作響,驚起簷下棲息的麻雀。
紅綃跳起來時,懷裏的藥囊滾落台階。
但她顧不上撿,光著腳就朝那抹紅色奔去。
她知道,就像北境的朝陽總會融化冰棱,汀蘭也總會回到她身邊。
汀蘭披著一身月色推開玲瓏坊的門,懷裏抱著油紙包裹的各色點心。
桂花糕的甜香混著酒釀圓子的醺然,驚醒了打盹的白貓。
"城主府的中秋宴席。"汀蘭將食盒堆滿案幾,指尖還沾著宴席上的葡萄汁,"嚐嚐這個冰皮月餅,南邊獨一份的滋味。"
紅綃撲進她懷裏,發頂蹭到汀蘭下頜。
北境女子身上帶著秋露與鐵鏽的氣息,可紅綃隻覺得溫暖——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深秋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
那日汀蘭係緊劍穗。
劍穗是二人一起編的。
她說:"去教訓幾個欺男霸女的混賬。"
銅鈴在雨幕中叮咚遠去,從此再未響起。
紅綃數著簷角漏下的雨滴,從秋分數到立冬。
自從汀蘭離開,一年未見的那位銀發女子忽然回來了。
她總在暮色最深時出現,素手拂過藥櫃,留下夠吃三日的米糧。
白貓蹲在空碗邊舔爪,看紅綃第無數次追問:
"汀蘭姐姐什麽時候回來?"
銀發女子整理藥材的手頓了頓,窗外枯枝突然結出霜花。
......
霜降那日,紅綃踩著凳子踮腳取下門楣上的白燈籠。
不知為何,整條長街都浸在慘淡的秋光裏,連賣糖人的老伯都係了麻繩在腕間。
街上很多人眼眶通紅,一些楊柳枝上,還掛上了白布。
紅綃茫然地抱著糖包,聽見茶肆裏傳來撕心裂肺的醒木聲:
"翩若驚鴻影,雙壁醉九州!——可歎那一襲紅衣,竟叫七煞閻羅給..."說書人突然哽咽,驚堂木砸在案上,"胭脂榜首...就此香消玉殞啊!"
懷裏的桂花糖撒了一地。
紅綃盯著滾到腳邊的糖塊,忽然想起中秋那夜,汀蘭指尖的葡萄汁把冰皮月餅染成了淡紫色。她彎腰去撿,發間的野花突然隨風飄散,涼絲絲的水珠順著臉頰流下來。
白貓蹭過她顫抖的指尖。
遠處城門樓上,守軍正在降半旗,素白的布幡在秋風裏翻卷,像極了某人再也不會揚起的鮮紅鬥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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