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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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發女子再次推開玲瓏坊的房門時,月光正斜斜地照在角落那團小小的身影上。
    案幾上的飯菜早已涼透,連筷子都沒動過。
    她緩步走近,白貓無聲地跟在她身後。
    角落裏,紅綃蜷縮成一團,發間的野花掉了一地,此時顯得黯淡無光。
    女孩的眼睛紅腫幹澀,像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銀發女子素來冰冷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漣漪。
    她蹲下身,輕輕將紅綃攬入懷中。
    這個動作似乎觸動了什麽機關,懷中的女孩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哇——"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劃破寂靜。
    紅綃死死攥住銀發女子的衣袖,幹涸的淚腺竟又湧出滾燙的淚水,浸透了雪白的衣料。
    "我好難受...我好難受!"紅綃的哭聲在空蕩的坊內回蕩,"我要汀蘭姐姐...我要她回來...我要她永遠陪著我..."
    銀發女子沉默地收緊了手臂。
    月光下,她向來淡漠的麵容浮現出一絲裂痕,卻終究沒有說出一句安慰的話。
    隻有簷角的風鈴在夜風中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遠方傳來的歎息。
    紅綃哭到精疲力竭,終於在銀發女子懷中昏沉睡去。
    淚水浸濕了兩人交疊的衣袖,在月光下凝結成細小的冰晶。
    銀發女子將紅綃輕輕放在床上,替她掩好被褥,然後向著外麵走去。
    她輕輕合上房門,簷下的白貓無聲地跟在她身後。
    夜風拂過庭院,她仰頭望向天穹,一顆孤星正在雲隙間明滅。
    "你算盡天機..."她指尖凝結的冰晶簌簌落下,"卻從不顧念人心。"白貓突然炸毛,她自嘲般輕笑,"我們這般人,在你眼裏究竟算什麽..."
    "吱呀——"
    玲瓏坊的大門無風自開。
    月光如水傾瀉而入,勾勒出一道修長的身影。
    竹簡在他腰間輕晃,發出玉磬般的清響。
    銀發女子身形微僵。
    她望著那個站在月光中的白衣人,冰封的眼眸深處似有雪崩。
    "汀蘭未死。"來人的聲音溫潤如初春溪水,"城西百草堂。"
    餘音散盡時,庭院重歸寂靜。
    兩道素白身影分立月光兩側,中間橫亙著如水般清冷的夜色。
    白貓躥上院牆,驚落一枝殘梅,正好落在光影交界處——仿佛天地間最鋒利的劍痕。
    庭院裏的月光仿佛凝固了。
    二人沉默良久。
    "我已知曉。"銀發女子終於開口,聲音比夜霜還冷。
    白衣人聞言轉身準備離去,衣袂帶起一陣微涼的竹香。
    銀發女子突然上前一步,發間銀絲無風自動:"你千裏迢迢來此,就為說這幾個字?"
    白衣人腳步微頓,卻未回頭。
    "我守這玲瓏坊三年..."她袖中突然凝出冰霜,又瞬間化作水汽消散,"連句謝字都換不來?"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白衣人終於轉身,月光在他眉宇間投下淺淡的陰影。
    銀發女子忽然笑了,笑聲驚飛簷上棲雀:"好個"不必言謝"!"
    她指尖劃過兩人之間的月光,"那這百年的等待,又算什麽?"
    白衣人腰間竹簡突然無風自動:"天命未盡..."
    "天命!"銀發女子袖中迸出數道冰淩,卻在觸及白衣人衣角前驟然消散,"你下凡塵,曆劫難,可有一樁是為我?"
    白衣人終於抬眸,眼底似有星河流轉。
    "待山河事了..."他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帶你看南疆不下雪的冬天..."
    話音未落,身影已散作萬千竹簡虛影。
    銀發女子獨自立在庭院中央,腳邊隻剩一朵漸漸融化的冰花。
    ......
    晨光透過窗欞時,紅綃睜開紅腫的雙眼。
    銀發女子依舊坐在榻邊,霜雪般的麵容上看不出絲毫倦意,隻有衣襟上未幹的淚痕證明昨夜並非夢境。
    "汀蘭姐姐..."紅綃剛開口,喉間又湧起酸澀。
    她攥緊被角,仿佛這樣就能抓住那個再也回不來的身影。
    銀發女子忽然拂袖,指尖輕撫紅綃手背,開口道:"昨夜有故人來訪。說你那紅衣姐姐,尚在人間,今日我便帶你去找她。"
    紅綃猛地抬頭。
    她赤腳跳下床榻,一把抓住女子冰涼的手:"帶我去!現在就去!"
    銀發女子任由她拽著,直到紅綃急得又要落淚,才輕抬手指遮住她雙眼:"你且閉眼。"
    睫毛掃過掌心時,簷下的風鈴突然無風自動。
    手掌從紅綃眼前移開時,一陣藥草的清香撲麵而來。
    紅綃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曬滿草藥的院子裏。
    晨光透過竹篩,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阿蘭,你說那個女孩就在城南?"
    這聲音從左側的房屋裏傳出,清朗得像山澗溪水。
    "沒錯,她一定傷心極了...我必須趕緊見到她..."
    後半句話還沒聽完,紅綃已經淚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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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汀蘭姐姐的聲音,雖然比往日虛弱,卻依然帶著北境風雪般的堅定。
    房屋的門吱呀一聲推開。
    晨光裏,穿著粗布衣衫的汀蘭扶門而立,身旁站著個眉眼溫潤的少年。
    她蒼白的臉上還帶著病容,卻在看到院中人的瞬間,瞳孔猛地收縮。
    "紅...綃?"
    紅綃踉蹌著向前跑去,卻被自己的裙擺絆倒。
    她顧不得疼痛,爬起來繼續往前衝,直到狠狠撞進那個熟悉的懷抱裏——沒有鮮紅鬥篷的觸感,沒有銅鈴的輕響,但心跳聲依舊如記憶中那般令人安心。
    銀發女子靜立原地,看著紅綃的淚水浸透汀蘭的衣襟。
    她目光移向那個怔在原地的少年,淡漠的眼眸微微眯起——少年腰間,一枚褪色的劍穗正在風中輕輕搖晃。
    房間內。
    李懷璋將熬好的藥茶輕輕放在桌上,熱氣在晨光中嫋嫋升起。
    他看向緊抱著紅綃的汀蘭,又瞥了眼靜立門邊的銀發女子,溫聲開口:"兩位都請坐吧。"
    紅綃整個人蜷在汀蘭懷裏,小手死死攥著她的衣襟,仿佛一鬆手眼前人就會消散。
    汀蘭輕撫她的發絲,比離開時枯黃了許多。
    "既活著,"銀發女子突然開口,霜雪般的聲音裏罕見地帶著怒意,"為何不歸?"
    藥碗裏的熱氣模糊了汀蘭蒼白的臉。
    她剛要開口,李懷璋便解釋道:"阿蘭傷及肺腑,這些日子連榻都下不得——"
    "我問你了麽?"銀發女子冷聲打斷。
    屋內溫度驟降,晾曬的草藥上凝出細碎冰晶。
    銀發女子霜雪般的目光直刺汀蘭,再次開口:"你可知這孩子夜夜哭到力竭?"
    汀蘭渾身一顫,通紅的眼眶再盛不住淚水。
    她將紅綃摟得更緊,指節都泛了白。
    懷裏的孩子卻仰起小臉,冰花映著晨光:"汀蘭姐姐不哭,銀發姐姐每天都給我熬甜粥..."
    "是我不好..."汀蘭的哽咽混著藥香,"不該留你一個人..."
    銀發女子視線掃過二人,最終落在李懷璋不自覺伸向汀蘭的手上。
    她眼底寒意更甚:"你忍心拋下她,倒在此處兒女情長?"
    藥碗突然炸裂一道細紋。
    汀蘭望向身旁少年——他指尖還留著為她煎藥燙出的水泡,腰間掛著私訂終身時贈的玉墜。可懷裏紅綃消瘦的小臉又讓她心如刀絞。
    李懷璋突然上前一步,將汀蘭和紅綃一起環住:"前輩誤會了。"
    他掌心覆上汀蘭顫抖的手背,"我們正打算今日接紅綃回家。"
    銀發女子袖中的冰晶簌簌落下。
    白貓躍上窗台,叼來一朵曬幹的綃花,正好落在三人交疊的手上。
    銀發女子輕歎一聲,袖中飄散的寒氣在藥櫃上凝成霜花。
    "此處藥氣充沛,正適合覺醒這孩子的神力。"
    汀蘭怔住,懷中的紅綃卻突然轉頭望向藥櫃,發間冰花泛起微光。
    那些曬幹的當歸、黃芪仿佛在向她招手,藥香變得格外清晰。
    李懷璋會意,從藥屜取出幾味藥材擺在桌上。
    蒼術的根莖還沾著泥土,曬幹的茯苓像小塊樹皮。
    "你覺得它們該如何處置?"銀發女子指尖輕點桌麵。
    紅綃眨眨眼:"該...該磨成粉?汀蘭姐姐教過我的..."
    她話音未落,桌上的藥材突然簌簌顫動。
    蒼術表皮自行剝落,茯苓裂成細屑,轉眼間化作均勻的藥粉鋪滿桌麵,連半點渣滓都沒留下。
    汀蘭倒吸一口涼氣——那日藥鋪裏莫名粉碎的北境藥材,原來是這樣!
    她下意識握緊紅綃的小手,卻見孩子正呆呆望著自己的掌心,仿佛第一次認識這雙手。
    銀發女子拂袖掃過藥粉,粉末在空中凝成小小的旋風:""弄丸"神力,可化萬物為丹。"
    她看向汀蘭震驚的表情,"你這姐姐當得糊塗,竟連這個都沒發現?"
    銀發女子衣袖輕拂,開口說道:"玲瓏坊今後便是她的道場。"
    她看向汀蘭,"而你——"
    汀蘭的指尖在李懷璋掌心緊了緊。
    少年腕上還纏著為她換藥時係的布條。
    "我如今..."她輕撫紅綃發間冰花,"確實不便照料她。"
    紅綃突然攥緊汀蘭的衣襟,小臉埋進她頸窩。
    銀發女子袖中飄出一縷寒氣,在孩童腕上繞成晶瑩的手鏈:"我既教她控藥,自會護她周全。"
    "每日未時,"汀蘭捧起紅綃的臉,拇指擦過她睫毛上的淚珠,"我都去坊裏陪你搗藥。"她將少年腰間的玉墜解下,係在孩子手腕,"以此為證。"
    夕陽西沉時,紅綃一步三回頭地跟著銀發女子走出百草堂。
    李懷璋扶著門框的汀蘭,看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漸漸融進暮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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